第二十二章 王捕头的调研报告
绩效考核的风声放出去，县衙里就跟开了锅的粥一样，表面平静，底下咕嘟咕嘟冒的全是泡泡。
几个试点岗位的年轻书吏，明显干活更上心了，跑腿送文件都带着小风。而刘书吏那几个老油条，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，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时候多了，看见陈小乐就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陈小乐懒得管他们心里的小九九，制度这玩意儿，只要开始运转，自然会把不合适的人甩出去。他眼下更关心的，是王捕头那边能带回来什么消息。
等了七八天，王捕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，一身尘土，嘴唇干得起了皮，但眼睛亮得吓人。
“大人！”他一进书房，就灌下去一大壶凉茶，抹了把嘴，从怀里掏出一个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，“都在这儿了！”
陈小乐接过本子，上面是王捕头那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字迹，还画了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。
“慢慢说，不着急。”陈小乐给他拉了把椅子。
王捕头喘匀了气，开始汇报：“大人，情况……不太好。下面好几个村子，春耕的种子都不太够，好的种子更少。农具就更别提了，好多人家用的锄头、犁头，还是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，又笨又重，缺口崩得跟狗啃似的，翻个地费老鼻子劲了！”
陈小乐点点头，这在他预料之中，生产资料落后，是农业效率低下的根子。
“还有呢？”
“还有……赋税。”王捕头压低了声音，“去年说是遭了灾，减免了三成赋税。可俺暗中问了十几户人家，他们实际交的，跟往年丰年的时候差不多！多出来的那部分……估计都进了里正和那些收税小吏的腰包。”
陈小乐眼神冷了下来，胥吏害民，古今皆然。
“最麻烦的是，”王捕头脸上露出愤懑之色，“俺发现，有好几个村的青壮，数量对不上！户籍册上记着有，可村里根本见不着那么多人！一问，要么说是走亲戚了，要么说是出去打短工了，可哪有一村子男人同时出去打短工的？俺估摸着……怕是有人隐瞒丁口，或者干脆把人藏起来，逃避徭役，甚至……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！”
隐瞒人口？陈小乐心里一凛，这可不是小事，这关系到赋税和徭役，是朝廷统治的根基，下面的人敢在这上面动手脚，要么是胆大包天，要么就是背后有人。
“知道人都去哪儿了吗？”陈小乐问。
王捕头摇摇头：“藏得挺深，一时半会儿摸不清。不过，俺打听到，北边黑山坳那一带，最近好像不太平，偶尔能看到些生面孔进出，不像善茬，俺没敢靠太近。”
黑山坳？陈小乐记下了这个名字，这地方似乎离他发现铁矿的那个山谷不算太远。
“干得漂亮，老王！”陈小乐合上本子，重重拍了拍王捕头的肩膀，“这些消息，比一万句空话都管用！”
他沉吟片刻，心里有了计较。
几天后，陈小乐召开了上任后的第一次全县吏员大会，不仅县衙各房书吏、衙役头目到了，下面各乡的里正、各村有头脸的甲长，也都被召集了过来。
黑压压一片人挤在县衙大堂和院子里，交头接耳，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县太爷要搞什么名堂。
陈小乐穿着崭新的七品官服往堂上一坐，没说话，先是用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，底下渐渐安静下来。
“今天叫大家来，就说三件事。”陈小乐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，“第一，春耕，县里已经决定，推广新式农具和耕作技术。”
他让人抬上来几件东西——按照他图纸让石头赶工出来的曲辕犁模型，还有写着“代田法”、“堆肥术”要点的木板。
“这犁叫曲辕犁，比你们现在用的直辕犁省力一半，深耕效果好！这代田法，能保水抗旱！这堆肥术，能让瘦田变肥田！”陈小乐言简意赅地介绍，“县衙会先打造一批曲辕犁，租借给各村使用。耕作技术会派人下去指导。这是让你们多打粮食的好事，谁要是阳奉阴违耽误了农时，别怪本官不讲情面！”
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，有好奇的，有怀疑的，也有不以为然的。
陈小乐不管他们，继续说第二件事：“第二，赋税。去年的账，朝廷既然已经减免，那百姓就该享受到实惠！从今年起，所有赋税徭役，一律张榜公布，收了什么，收了多少，用到哪里，都要让百姓看得明明白白！谁敢再私下加征，盘剥百姓，本官就扒了他这身皮，让他去牢里尝尝牢饭的滋味！”
这话一出，下面好几个里正和户房老吏的脸色瞬间就白了，冷汗涔涔而下。
“第三，”陈小乐声音陡然转冷，目光如刀子般射向几个站在前排、眼神闪烁的里正，“丁口！朝廷登记户籍管理百姓乃是国策！有些人胆大包天，竟敢隐匿人口，逃避赋役！真当本官是瞎子、聋子吗？！”
他“啪”地一拍惊堂木，声音在大堂里回荡，震得所有人心里一颤。
“本官给你们十天时间！十天之内，各村隐匿的丁口，主动上报，以往之事本官可以酌情从轻发落！若是逾期不报，或者让本官查出来……”陈小乐冷笑一声，“那就按《大诰》论处，流放三千里，遇赦不赦！”
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，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。
大堂里鸦雀无声，落针可闻。不少里正和甲长腿肚子都在打颤，他们没想到这位新县令手段如此酷烈，上来就直接掀桌子！
陈小乐看着底下众人的反应，知道这把火算是烧起来了，恩威并施，先把规矩立起来。
“都听明白了没有？”他沉声问道。
“听……听明白了……”底下响起一片参差不齐、带着颤音的回答。
“散了吧！”陈小乐一挥手。
众人如蒙大赦，慌忙退了出去，个个脸色惊惶，尤其是那几个被陈小乐目光重点照顾过的里正，几乎是踉跄着跑出去的。
王捕头看着那些人狼狈的背影，凑到陈小乐身边，低声道：“大人，您这招敲山震虎，真够狠的。俺看那几个家伙，魂都快吓没了。”
陈小乐哼了一声：“不狠不行，这帮地头蛇，不把他们打疼了，他们不会把你当回事。接下来，就看他们怎么选择了。”
他走到县衙门口，看着那些仓皇离去的身影，知道这清河县看似平静的水面下，已经被他投下的这块巨石，搅起了深深的漩涡。
接下来，要么是顺从的改变，要么……就是更激烈的反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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