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文书院那栋红砖房子，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沉闷。高志杰带着两个电讯科的跟班，还有总务处派来打杂的阿福，开着小卡车，慢吞吞地晃到了大院门口。
“娘的，这鬼天气，”开车的阿福摇下车窗，跟守门的日本兵递上证件，嘴里嘟囔着，“出来干趟活，裤脚管都要湿透。”
高志杰没接话，只是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建筑。围墙比图纸上看的要高，上面还拉了铁丝网，几个角落新装了探照灯，虽然白天没亮，但那黑乎乎的灯头瞅着就瘆人。门口站岗的日本兵眼神跟刀子似的，在他们几个人身上刮来刮去。
他心里盘算着，地质图缩微胶卷就在二楼靠西头那个档案室主任，叫小野什么的办公室里。据“郑先生”给的情报，这老小子有每天下班前锁紧门窗，但会开一条小气窗通风的习惯。这就是“潜行者”唯一的机会。
手续办得磨叽，等他们拉着设备箱子进了指定的设备间，已经快中午了。设备间在一楼楼梯后头，又小又闷，堆了些杂物，灰尘味儿呛鼻子。
“志杰哥，这地方仄仄的，怎么搞？”跟班的小陈挠着头问。
“怎么搞？按图纸搞啊，”高志杰打开带来的工具箱，里面是些正经的监控设备零件，他指划着，“线从这里走，穿管，固定……阿福，你带他们把外面线槽先清理一下，全是落叶，容易短路。”
他把粗活支出去，自己留在设备间，美其名曰“规划核心线路”。关上门，耳朵却竖着，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果然，没过多久，就听到院子里有吵嚷声。他透过门缝往外瞅，看见几个穿着工装裤，但动作明显不像干活的人，正跟书院的一个日本管事比划划划，说的是运修补材料去后面仓库。
高志杰心里冷笑一声，李士群的人，这就来了。穿龙袍不像太子，那走路的架势，一看就是别着家伙的。也好，正好给老子打掩护。
他不再犹豫，迅速打开随身带来的另一个扁平金属盒。里面静静趴着“潜行者”，通体暗哑黑色，形如一只稍大的蟑螂，六只脚上带着细微的倒钩。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巧的缩微胶卷舱安装在“潜行者”腹部。
“伙计，看你的了。”他心中默念，集中精神，启动了链接。
意识仿佛瞬间分出一缕，附在了“潜行者”身上。他“看”到了设备间桌子底下阴暗的视角，“嗅”到了灰尘和霉味混合的空气。
操控着“潜行者”，悄无声息地溜出金属盒，沿着墙角阴影，快速爬向预先看好的通风管道入口。那入口百叶窗有缝隙，足够它钻进去。
管道里更是漆黑一片，积满了陈年的灰。高志杰小心翼翼地操控着“潜行者”避开蜘蛛网和大团的絮状物，沿着内壁向上攀爬。精神必须高度集中，这比控制“蜂刺”难多了，“蜂刺”是在开阔空间飞行，而这里，简直是障碍赛。
他能感觉到精神力的快速消耗，太阳穴开始发胀。心里骂了一句，格老子，这比连轴加班调试机器人还累。
终于，根据预设的路径和距离估算，应该到了二楼档案室区域上方。他找到一个通往室内的通风口，屏住呼吸，操控“潜行者”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外“看”。
运气不错！正是那个小野主任的办公室！里面没人。而且，靠墙的那扇小气窗，果然开着一条十公分左右的缝！
机会！
他立刻操控“潜行者”准备钻出通风口，沿着天花板角落的装饰线爬向气窗。
就在这时，办公室的门“咔哒”一声被推开了！
高志杰心里猛地一揪，赶紧让“潜行者”缩回通风口阴影里，一动不动。
进来的是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小老头，大概就是小野。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，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，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。
高志杰心里骂娘了。这老鬼子，平时这个点不都在外面晃悠或者去开会吗？今天怎么坐住了？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高志杰一边维持着“潜行者”的潜伏状态，一边感受着自己精神力的流逝。这样高度紧张地维持链接，比让它运动更耗神。额头已经见汗了。
他瞥了一眼设备间墙上的老挂钟，下午两点多了。外面，阿福他们清理线槽的声音断断续续，李士群的人也不知道摸到哪里去了。
不能再等了！胶卷必须在今天下班前拿到手，否则小野万一检查文件或者关闭气窗，就前功尽弃了。
他心一横，操控“潜行者”极其缓慢地，沿着通风口内侧，向门口方向移动。必须绕过这个老鬼子！
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。木质地板上一粒稍大的灰尘，都可能引起“潜行者”的微小震动。高志杰的精神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
就在“潜行者”快要移动到门口阴影处时，小野忽然放下文件，站起身，伸了个懒腰。
高志杰吓得差点直接断开链接。
只见小野嘟囔了一句日语，大概是坐累了，然后竟朝着门口走来！
完蛋！要被发现了！
高志杰几乎能想象到“潜行者”被一脚踩碎的景象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楼外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巨响，像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，紧接着就是几声呵斥和骚乱！
小野的脚步立刻停住，眉头紧皱，快步走到窗边朝下望去。
高志杰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，操控“潜行者”如同黑色闪电般窜出，直接钻进了门底下那道狭窄的缝隙，进入了外面的走廊！
心还在砰砰狂跳。刚才那声响，八成是李士群那帮蠢货弄出来的！真是……谢谢侬一家门啊！
走廊里暂时没人。“潜行者”紧贴着墙根，快速爬向不远处的气窗。就是这里！
它灵活地沿着墙壁爬上窗框，从那十公分的缝隙里，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，落在了办公室内侧的窗台上。
成功了！
高志杰精神一振，立刻操控它直奔目标——办公桌旁边那个上了锁的深棕色铁皮文件柜。
根据情报，胶卷就在最下面那个抽屉的一个暗格里。“潜行者”腹部的微型工具探出，开始对付那个老式的弹子锁。这活儿精细，更耗神。
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和日语交谈声，越来越近。好像是骚乱平息了，小野可能要回来了！
高志杰咬紧牙关，加快了手上的“动作”。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他眼前已经开始发黑。
“咔哒。”一声极轻微的响动，锁开了。
“潜行者”迅速拉开抽屉（这对它的力量来说是巨大的负担），钻进去，找到那个暗格拨片，用尾针轻轻一挑。
暗格弹开，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小金属盒。
就是它！
“潜行者”用前肢抱住金属盒，腹部吸盘启动，牢牢固定住。然后迅速退出抽屉，关上，沿着原路返回窗台。
就在它准备钻出气窗时，异变再生！
一只灰褐色的壁虎，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，似乎对这只“大蟑螂”产生了兴趣，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，舌头一吐，就朝“潜行者”卷了过来！
高志杰魂飞魄散！这要是被粘上，或者受到撞击，胶卷掉了，那就全完了！
他几乎是本能地操控“潜行者”一个急停转向，六只脚死死扒住窗框缝隙。壁虎的舌头擦着它的边缘掠过。
那壁虎一击不中，似乎愣了一下，小眼睛盯着这个奇怪的“同类”。
高志杰趁此机会，毫不犹豫，操控“潜行者”用尽全力，猛地从气窗缝隙窜了出去，直接向下自由落体！
下坠的过程中，他勉强维持链接，让“潜行者”调整姿态，张开翼膜（极薄的仿生材料，只能短暂滑翔），减缓下落速度。
“啪。”一声轻响，“潜行者”带着胶卷，摔在了一楼窗台下方松软的灌木丛里。
链接瞬间变得极不稳定，信号微弱。高志杰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，他知道，这是精神力即将耗尽的征兆。
他强行集中最后一点意识，向“潜行者”发出了最后一个指令：“隐蔽……待机……”
然后，他猛地切断了链接，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，向后踉跄一步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汗水已经湿透了内里的衬衫。
门外，传来阿福大大咧咧的声音：“志杰哥！线路清理得差不多了，你里面搞好了伐？可以开始拉线了哦？”
高志杰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油，深吸几口气，勉强让声音听起来正常：“快了快了！催什么催，侬帮帮忙，精密生活，不好毛手毛脚的好伐！”
他靠在墙上，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，慢慢平复着呼吸。胶卷，应该算到手了。但刚才那一连串的意外，尤其是最后那只壁虎，让他现在想起来还后怕。
李士群的人搞出的骚乱，算是帮了他，也坑了他。
他缓过劲，拉开门。阿福和小陈站在外面。
“志杰哥，你脸色不大好看啊，”小陈关心道，“是不是这里太闷了？”
“没事，”高志杰摆摆手，挤出一个笑，“就是有点饿了。赶紧干活，弄好了回去吃饭。”
他拿起工具，跟着他们走出去。院子里，几个日本兵和书院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刚才被撞翻的杂物，李士群的那几个人不见踪影，不知道是溜了还是被抓了。
高志杰低着头，专心拉着线，心里却在想：不知道“潜行者”和那要命的胶卷，在灌木丛里藏好了没有。得找个机会，尽快去取回来。
这地方，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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