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大亮的时候,冷月带着一队浑身烟熏火燎、但眼睛亮得吓人的望北堡汉子,找到了乱石堆后的三人。
看到裴九霄浑身是血、昏迷不醒地被墨言背在背上,冷月脸色瞬间煞白,几个箭步冲上前,手指颤抖着去探他颈侧的脉搏。
直到感受到那微弱却持续的跳动,她才猛地闭了闭眼,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。
“撤。”
她没多问,干脆利落地下令。
两个汉子立刻上前,小心地从墨言背上接过裴九霄,用临时扎的担架抬起。
回望北堡的路走得异常沉默。
每个人都很疲惫,身上带着伤,但气氛却和来时不同。
少了些压抑的绝望,多了种劫后余生的虚脱,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振奋。
昨夜那场火光冲天的佯攻,虽然没杀几个敌人,但确实把黑旗军搅得人仰马翻。
更重要的是,他们知道苏芷和墨言那边似乎得手了。
那山坳方向后来黯淡下去的幽绿光芒和隐隐传来的、仿佛巨兽垂死般的嘶鸣,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苏芷几乎是被欧阳雪半搀半抱着走的。
强行中断转化、又透支所有力量救治裴九霄,再加上那枚虎狼之药的后遗症,她现在连抬腿的力气都快没了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但她心里却异常清醒,甚至有些滚烫。
她做到了。
以生机为刃,从幽冥恶灵口中夺食,不仅暂时遏制了根须的蔓延,还转化出了能帮到墨言的能量。
虽然代价惨重,裴九霄生死一线,自己也几乎虚脱,但这条路走通了。
哪怕只是第一步。
她忍不住侧头,看向走在前方不远处的墨言。
他步伐还算稳,背脊挺直,但苏芷能看出他脚步的虚浮,也能“感觉”到他体内那股新筑起的“堤坝”正在缓缓运转,将那些依旧喧嚷的“声音”隔绝在外,也小心地吸收、融合着昨夜获得的那一丝温和生机。
这个过程显然也不轻松,他额角有细密的汗,唇色比平时更淡。
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,墨言微微侧过头,与她视线一碰。
他没说话,只是极轻微地、几乎看不出来地点了下头。
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沉重郁结,也没有刻意的疏离,只有一种经历过大起大落后沉淀下来的平静,以及一丝浅淡的、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。
苏芷心头微微一松,疲惫仿佛都减轻了些许。
回到望北堡,又是一阵忙乱。
裴九霄被立刻安置在堡内最干净的一间石屋里。
苏芷顾不得自己,强撑着再次检查他的伤势,重新施针固本,开出药方。
堡里药材短缺得厉害,云逸几乎带人翻遍了所有角落,才勉强凑齐。
欧阳雪红着眼睛,守在药炉边寸步不离。
墨言被白幽拉去一边检查。
老头折腾了半天,最后摸着下巴,表情古怪。
“怪了,你小子体内那锅沸油,居然真被你掺了点凉水进去,暂时不炸了?那丫头的法子,邪性归邪性,还真有点门道。”
“能维持多久?”
墨言直接问关键。
“看你自己,也看运气。”白幽耸肩。
“那点外来生机就像一滴油,浮在水面上,隔开底下的火。你用得省,自己稳得住,就能多撑些时日。要是再像昨晚那样拼命,或者被更强的幽冥力量刺激,该炸还得炸。”
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。
“不过这倒是个新思路。如果能持续获得那种相对‘干净’的生机补给,慢慢滋养、加固你这层‘隔膜’,说不定真能让你把那‘死之权柄’里污浊的部分,一点点沉淀下去?当然,路还远着,别高兴太早。”
墨言默默点头。
希望虽渺茫,但终究是有了方向。
苏芷忙完裴九霄那边,自己也终于支撑不住,被欧阳雪硬按着躺下休息。
她几乎是沾枕头就昏睡过去,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,连梦都没有。
等她再次醒来,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。
夕阳从石窗斜斜照进来,给冰冷的屋子镀上一层暖金色。
身体依旧酸软无力,经脉隐隐作痛,那是过度透支的后遗症。
但精神却好了许多,那种灵魂被抽空的虚弱感减轻了不少。
她试着运转了一下体内生机,虽然滞涩微弱,但确实在缓慢恢复。
欧阳雪端着一碗稀薄的米粥进来,见她醒了,欢喜得差点把碗摔了。
“苏芷姐!你终于醒了!感觉怎么样?还疼吗?饿不饿?”
苏芷被她一连串问题问得想笑,心里却暖融融的。
“好多了,就是饿。”
她接过粥,慢慢喝着。
米粥温热,带着谷物的清香,让她冰冷的肠胃舒服了许多。
“裴九霄呢?”她问。
“还没醒,但气息稳多了,云逸大哥说脉象在好转。”
欧阳雪说起这个,眼睛又有点红。
“苏芷姐,谢谢你!谢谢你救了裴九霄和墨言大哥。”
“傻话,他们是我的朋友,你也是,你们都是我唯一亲人。”
苏芷拍拍她的手。
“大家都还好吗?”
“冷月姐姐受了点轻伤,不碍事。墨言大哥在休息,白前辈在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。堡里……”
欧阳雪声音低了下去,
“粮食更紧了,昨晚一场折腾,消耗了不少体力,今天好些人都喊饿。云逸大哥正愁呢。”
苏芷喝粥的动作顿了顿。
生存的压力,并没有因为一场局部的胜利而减轻,反而因为人员的伤损和物资的消耗,变得更加迫在眉睫。
喝完粥,苏芷觉得有了些力气,坚持要去看看裴九霄。
裴九霄依旧昏迷着,脸色蜡黄,但呼吸平稳悠长。
苏芷仔细诊了脉,又检查了伤口,确认没有恶化,才稍稍安心。
冷月抱臂靠在一旁的墙上,眼睛下一片青黑,显然一直没怎么休息。
“他会好的。”
苏芷对冷月说,语气肯定。
冷月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落在裴九霄脸上,没说什么,但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。
从石屋出来,苏芷在堡内慢慢走动。
望北堡比之前更加破败了,魔气污染似乎又逼近了些,远处天际总是灰蒙蒙的。
堡内百姓面有菜色,看到她,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,恭敬又带着期盼地行礼,称呼“苏大夫”或“苏医仙”。
他们不知道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,但知道这位年轻的姑娘和他们眼中高深莫测的墨言大侠,又为他们挡下了一次灾祸。
这种纯粹的、带着依赖的信任,让苏芷心头沉甸甸的。
她走到堡墙边,正看见墨言和白幽站在墙头,望着北方。
墨言换了身干净的深色布衣,背影挺直,沉默地听着白幽说话。
白幽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罗盘似的东西,指针正对着北方那山坳方向,微微颤动。
“那恶灵被你重创,节点能量大减,根须活动明显减弱了。但没有消失。”
他指着罗盘。
“这玩意儿还在从地脉和更远处,吸收着什么。很慢,很隐蔽。”
“玄冥?”墨言问。
“不像直接操控。倒像是设定好的坑。”
白幽用了苏芷听不懂的词。
“那恶灵虽然伤了,但‘幽冥根须’这套东西的底层规则还在运转。只要葬星谷的裂缝还在渗出能量,只要这大地还有生机和亡魂可吸,它就能像野草一样,慢慢恢复。”
“也就是说,治标不治本。”
墨言总结。
“目前看来,是。”
白幽收起罗盘。
“除非能彻底封住葬星谷裂缝,或者找到办法净化、摧毁所有根须的网络核心。但那核心很可能连着地脉深处,甚至就在裂缝附近。难。”
两人陷入了沉默。
刚取得的胜利,在更大的困境面前,显得如此微小。
苏芷走了过去。
白幽看见她,挑了挑眉。
“哟,能下地了?还以为你要睡个三天三夜。”
“睡不着。”苏芷实话实说。
她看向墨言。
“你怎么样?”
“无碍。”
墨言回答,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。
“你该多休息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苏芷走到墙边,也望向北方。
暮色中,那片山峦的轮廓模糊不清,仿佛蛰伏的巨兽。
“白前辈,那种相对温和的生机能量,还能不能转化出来?如果量再多一些,能不能试着去主动净化根须,哪怕只是一小片区域?”
白幽皱眉。
“理论上有这可能。但丫头,你昨晚那是在拼命,还借了灵泉水和地脉生机的巧劲。再来一次,你身体扛不住。而且,净化根须消耗的能量,可比你昨晚掠夺转化的多得多。”
“不一定非要一次性净化大片。”
苏芷思索着。
“如果我们能找到根须网络中相对薄弱的部分,集中力量净化掉它,是否能切断一片区域的能量传输,延缓它的恢复速度?甚至如果净化后的区域,能反过来成为我们据点向外扩张的‘安全区’?”
这个想法让白幽和墨言都怔了怔。
“以点破面,步步为营?”
白幽琢磨着。
“有点意思。但前提是,你得有足够稳定、持续的‘净化能量‘。靠你一个人榨干自己,不行。”
“或许可以结合望北堡百姓的‘愿力’。”
苏芷想起自己治病救人时获得的“仁心回响”,那些乳白色的光点对幽冥气息有净化奇效。
“如果我能设计一个简单的阵法或仪式,引导、汇聚百姓诚心的祈愿和感激,将其转化为净化之力,配合我的生机引导……”
她越说,思路越清晰,眼睛也越亮。
“不需要他们懂得高深力量,只需要他们真心希望这片土地恢复安宁。这份‘愿力’,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、纯净的力量源泉!”
墨言看着她在暮色中发亮的侧脸,看着她即便虚弱依旧闪烁着不屈与智慧光芒的眼睛,心头那根紧绷的弦,似乎又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。
白幽这次沉默了很久,久到夕阳都快沉下去了,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赞叹和担忧的复杂表情。
“丫头,你胆子是真大,想法也是真敢想。”
他摇摇头,又笑起来。
“不过我觉得,可以试试。总比坐着等死强。”
他看向墨言。
“你觉得呢?”
墨言的目光从苏芷脸上移开,望向北方那片象征着无尽威胁的晦暗天空,又缓缓收回,落在脚下这座虽然残破、却依然有人在坚守、在期盼的望北堡。
他握了握拳,感受着体内那层新生的、脆弱的“隔膜”,以及隔膜之下依旧汹涌、却暂时被束缚住的黑暗力量。
然后,他点了点头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。
“试试。”
夜风渐起,带着北地特有的寒意。
前路依然迷雾重重,强敌环伺,生存维艰。
但在这片废墟之上,新的火种已经点燃。
这一次,不是孤独的燃烧,而是试图将微弱的星火,汇聚成可以照亮一方、驱散黑暗的篝火。
希望很小,路很难。
但至少,他们找到了下一个,可以一起迈步的方向。
堡内某处,隐隐传来孩童饥饿的啼哭声,很快又被大人低声的安抚盖过。
这真实的人间悲欢,与高远的救世理想,沉重地交织在一起,压在每个人的肩头,也刻在每个人的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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