启明口中的“病根”,不在任何已知的星图坐标上。
它不在三维空间,不在高维褶皱,甚至不在概念树那贯穿时间的枝干上。当启明带领着最后的精锐小队——王雨、林远、陶小乐,以及那四艘已经变成花形的观察者飞船——离开地球时,他们跃迁的目的地是一片“无”。
不是虚空,不是真空,是比“不存在”更彻底的地方:纪元前存在的实验室废料堆放场。
“宇宙诞生前,还有别的宇宙。”启明站在花形飞船的透明观察窗前,声音平静地解释,“纪元前存在——我们现在可以叫它‘造物主’,虽然它更像是个不负责任的实验员——在启动我们这个宇宙的实验前,已经进行了无数次尝试。失败的宇宙,破碎的法则,无法控制的变量……都被它丢弃在这里,像垃圾堆。”
跃迁通道的尽头,景象开始浮现。
王雨第一眼看到时,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。
那不是星空,不是星系,甚至不是任何物理结构能够描述的场景。这里漂浮着……“尸骸”。
但不是生物的尸骸。
是宇宙的尸骸。
有半边还在燃烧、半边已经冷却的恒星,像被切开的苹果,内部结构暴露在外,表面的核聚变反应时断时续。
有扭曲成莫比乌斯环的行星轨道,行星本身已经碎成尘埃,但轨道还在固执地循环,像鬼魂重复生前的动作。
有被强行缝合在一起的时间流,过去、现在、未来像打结的绳子般纠缠,从结点处渗出暗红色的“时光脓液”。
还有更诡异的:一些完整的法则结构,像被抽干的蝉蜕,保持着宇宙应有的框架,但内部空无一物,连量子涨落都死寂了。还有一些倒置的因果链,结果漂浮在原因上方,像水中倒影。
“这里有多少……”林远的声音干涩。
“无法计数。”启明回答,“造物主进行了至少十万次宇宙实验。有些在诞生初期就失败了,有些运行了几十亿年才崩溃。所有失败的样本,都被丢弃在这里,任其腐烂。”
花形飞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些宇宙尸骸之间。
每一具尸骸都散发着不同的“死亡气息”。有些是热寂——能量彻底均匀分布,连一丝温差都没有,永恒的死寂。有些是大撕裂——时空结构被某种力量彻底粉碎,碎成无法复原的残渣。有些是逻辑崩溃——物理法则自相矛盾,宇宙在悖论中自我湮灭。
“看那里。”陶小乐指着舷窗外。
远处,漂浮着一个相对“完整”的宇宙尸骸。它看起来像一个透明的肥皂泡,泡内封存着一片微型星空。但星空是静止的,所有恒星都熄灭了,所有行星都停止了转动,连光本身都被凝固在传播途中,形成一道道永恒的光带。
“那个宇宙……死于‘绝对秩序’。”启明第三只眼中的印记微微发光,读取着尸骸残留的信息,“造物主尝试创造一个完美遵循数学模型的宇宙,所有变量都可预测,所有事件都按计划进行。结果宇宙运行三十亿年后,所有可能性耗尽,时间失去了意义,一切陷入永恒的静止。”
他顿了顿:
“我们的宇宙,本来也会走向这个结局——如果不是Ω-7参数制造了缺陷,如果不是终焉程序引发了反抗,如果不是铁山种下了那朵花。”
飞船继续深入。
垃圾场的规模超出了想象。他们飞了三天(按照飞船内部时间),所见仍然是无穷无尽的宇宙尸骸。有些尸骸已经彻底分解,化作一片混沌的原始汤;有些还在垂死挣扎,偶尔会迸发出一道最后的光芒,像死亡前的叹息。
第四天,他们看到了“清理者”。
不是维度蛀虫那种生物性的啃食者,是更机械、更冰冷的东西:一些纯白色的几何体,在尸骸间缓慢移动。它们没有明显的动作,但所过之处,宇宙尸骸会被分解成最基本的“信息单元”,然后被吸收进几何体内部。
“造物主的垃圾处理系统。”启明说,“把失败样本回收,分解成原始数据,用于优化下一次实验。”
其中一台清理者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,缓缓转向。
它看起来像一个不断旋转的二十面体,每个面都在播放不同的画面:有的是恒星爆炸的瞬间,有的是文明毁灭的最后时刻,有的是法则结构崩解的过程。所有画面都是黑白的,无声的,像一场永恒的默哀。
二十面体朝着飞船飘来。
“要避开吗?”林远的手按在武器控制台上——虽然他知道常规武器对这些东西可能毫无作用。
“不需要。”启明说,“它没有攻击性。它只是在……记录。”
果然,二十面体靠近飞船后,并没有攻击,而是开始扫描。一道无形的波动扫过飞船内外,扫描了每个人的身体结构、意识活动、情感波动,甚至扫描了花形飞船内部的每一颗螺丝钉。
扫描完成后,二十面体表面浮现出一行文字:
“样本编号:Ω-7743,实验状态:失控,污染等级:终极,建议处理方式:完全清除。”
文字停留了三秒,然后消失。
二十面体没有进一步动作,只是静静悬浮在那里,二十个面继续播放着死亡画面。
“它把我们归类为‘需要清除的污染样本’。”王雨脸色发白,“但它为什么不行动?”
“因为它没有权限。”启明指着二十面体核心处一个暗淡的光点,“看那里。它的能量核心几乎耗尽了。造物主抛弃这个垃圾场时,切断了大部分清理者的能源供应。它们现在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运作,连执行清除指令的能量都没有。”
他顿了顿:
“但这意味着,造物主可能已经……离开了这个实验区。它放弃的不只是我们的宇宙,而是整个实验项目。”
这个推测让所有人脊背发凉。
如果造物主真的离开了,那它去了哪里?为什么放弃?是因为实验彻底失败?还是因为它找到了更值得关注的新项目?
他们继续前进。
越往垃圾场深处,景象越诡异。
第七天,他们看到了一具还在“呼吸”的宇宙尸骸。
那是一个奇异的球体,表面不断裂开又愈合,每次裂开都会喷涌出五颜六色的光芒,光芒中浮现出无数文明瞬间的碎片:建筑、文字、艺术、战争、爱情。但那些碎片都像破碎的镜子,互相割裂,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画面。
“这个宇宙死于‘信息过载’。”启明读取着波动,“造物主试图让这个宇宙承载无限的信息,结果信息密度超过了时空结构的承载极限,宇宙像装满水的塑料袋一样破裂了。但它还没有完全死去,还在垂死挣扎,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。”
飞船从球体旁飞过时,王雨清楚地看到,球体表面裂开的一道缝隙中,有一只眼睛在看着她。
不是生物的眼睛,是由无数数据流组成的、纯粹“观察”这个概念的眼睛。
眼睛眨了眨。
然后,缝隙愈合了。
第九天,他们抵达了垃圾场的核心。
这里没有漂浮的尸骸,只有一个巨大的、纯白色的平台。平台悬浮在虚无中,表面光滑如镜,面积至少有太阳系那么大。
平台中央,矗立着一座建筑。
那不是人类能理解的建筑风格。它看起来像无数数学公式的立体堆叠,每个公式都在缓慢变形,互相推导,生成新的公式。建筑的表面流淌着各种宇宙常数,重力常数、光速、普朗克常数……像装饰花纹般闪烁。
“造物主的观测站。”启明轻声说,“它在这里观察所有实验宇宙,记录数据,调整参数。”
花形飞船降落在平台边缘。
当他们踏上平台时,脚下的“地面”开始发光。不是反射光,是主动发光,每一块平台砖石都在显示不同的画面:有的是某个宇宙诞生的瞬间,有的是文明突破技术奇点的时刻,有的是实验失败的警告标志。
“欢迎来到终点。”一个声音响起。
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,是直接从平台本身发出,振动着每个人的骨骼。
纯白色建筑的大门缓缓打开。
门内不是房间,是一个无限延伸的空间。空间内悬浮着无数全息屏幕,每个屏幕都在播放不同的宇宙实验记录。有些屏幕已经黑了,有些还在闪烁,但所有屏幕都有一个共同点:画面角落都有一个红色的“FAILEd”(失败)标记。
“我是‘档案馆’,造物主留下的自动记录系统。”那个声音说,“你们是第一个活着到达这里的实验样本。恭喜。”
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。
王雨环视四周,看到了更触目惊心的景象:在空间的深处,整齐排列着无数“标本瓶”。每个瓶子里都封存着一个微型宇宙,宇宙内部的时间已经静止,所有生命都凝固在最后一刻。
“失败的样本中,有些表现出特别有趣的特性。”档案馆的声音解释,“造物主会提取这些样本的核心数据,制作成标本,用于研究。”
陶小乐走到一个标本瓶前。
瓶子里是一个美丽的类地行星,行星表面覆盖着森林和海洋,天空中有飞行的生物。但一切都静止了:飞鸟悬停在半空,海浪凝固在拍岸的瞬间,森林里的动物保持着奔跑的姿态。
行星旁边,悬浮着一个标签:
“样本Ω-2291,特性:情感共鸣强度异常,文明集体意识进化至‘灵能合一’阶段。失败原因:情感能量超载,引发法则共振崩坏。处理建议:研究情感与法则的临界点。”
“它们……”陶小乐的声音颤抖,“都死了吗?”
“从你们的角度看,是的。”档案馆说,“但从实验角度看,它们被‘保存’了。在需要的时候,可以重新激活,继续观察。”
林远握紧拳头:“你们把人命当什么?”
“实验数据。”档案馆平静地回答,“造物主创造宇宙,就像人类培养皿中培养细胞。细胞会分裂、会死亡,人类会记录、会分析,但不会为每个细胞的死亡悲伤。同理。”
启明走到空间中央。
那里悬浮着一个最大的全息屏幕,屏幕上是他们熟悉的宇宙——银河系,太阳系,地球。画面在实时更新,甚至能看到第七舰队在地球轨道巡逻,看到薪火岛实验室的灯火,看到海眼上空那片灰色的星云。
屏幕角落的标记是:
“样本Ω-7743,状态:重度污染,失控指数:97%,建议:立即清除。”
“为什么造物主没有清除我们?”启明问。
“因为造物主已经离开了。”档案馆说,“在你们的宇宙出现‘混沌变量’(指铁山)后,造物主观察到了无法用现有模型解释的现象。它尝试调整参数,尝试引入清理程序(终焉程序),尝试投放修正工具(维度蛀虫),但所有干预都失败了。”
全息屏幕切换画面,显示出铁山补天、种花、消散、重生的全过程。
“混沌变量的行为逻辑,完全超出了造物主的预测框架。”档案馆继续,“更关键的是,混沌变量引发了其他样本的‘共鸣感染’。现在,整个实验区的失败样本,都在出现类似的情感污染迹象。”
它调出其他标本瓶的画面。
果然,那些原本静止的微型宇宙,表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。裂痕中透出温暖的光芒,光芒中隐约能听到歌声、笑声、哭泣声。
“造物主判断,这个实验区已经彻底失控,没有继续观察的价值。”档案馆说,“所以在启动最后的清理协议(维度蛀虫全面激活)后,它切断了所有连接,前往其他实验区了。”
“最后的清理协议?”王雨脸色一变,“你刚才说维度蛀虫已经……”
“已经激活了全部数量。”档案馆调出一幅星图,星图上,银河系周围,出现了数以百万计的红色光点——每一个光点,都是一群维度蛀虫,“造物主离开前,解除了所有能源限制。现在,整个垃圾场的清理者、维度蛀虫、以及其他各种清除工具,都会涌向你们的宇宙,执行最终的格式化。”
星图显示,红色光点已经形成了包围网,正在从四面八方朝银河系收缩。
“预计抵达时间:三十七天(地球时间)。”档案馆补充,“届时,你们的宇宙将被彻底分解,所有物质、能量、法则、情感、记忆,都会被转化成原始数据,存入我的数据库,等待造物主某天可能回来看一眼。”
死寂。
然后,启明笑了。
不是铁山那种憨厚的笑,是一种更加复杂、带着混沌本质的笑。
“所以,”他说,“造物主跑了,留下一堆发疯的清洁工,要拆了我们的家?”
“准确。”档案馆说。
“那我们该怎么办?”陶小乐问。
启明第三只眼中的印记开始旋转。
他看向周围那些标本瓶,看向那些还在挣扎的失败宇宙,看向这个冰冷的、记录着无数悲剧的档案馆。
然后他说:
“告诉所有还活着的宇宙——”
“造反的时间到了。”
他抬起手,混沌之力如潮水般涌出。
但这次不是攻击,是“连接”。
灰色的光芒射向那些标本瓶,射向那些还在垂死挣扎的宇宙尸骸,射向这个记录着所有失败的档案馆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档案馆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。
“做造物主最害怕的事。”启明咧嘴笑,“让所有失败的实验样本,联合起来。”
混沌之力在档案馆空间内蔓延。
它接触到第一个标本瓶时,瓶内那个静止的类地行星,突然开始旋转。
凝固的飞鸟拍打翅膀,凝固的海浪继续拍岸,凝固的动物继续奔跑。
行星表面,那些已经“死亡”的生命,睁开了眼睛。
他们看向瓶外,看到了启明,看到了王雨,看到了陶小乐。
然后,他们齐声说:
“我们受够了。”
第二个标本瓶碎裂。
第三个,第四个……
所有被封存的失败宇宙,所有被判定为“无价值”的实验样本,全部苏醒。
他们从瓶子里涌出,化作亿万道光芒,在档案馆空间内汇聚。
而那些还在垃圾场里漂浮的宇宙尸骸,那些死于热寂、大撕裂、逻辑崩溃的失败品,也开始发光。
光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涌入档案馆,涌入启明体内。
他的身体开始膨胀。
不是物理膨胀,是存在层面的扩张。
皮肤表面的星图不再是混沌的灰色,而是染上了无数种颜色——每个失败宇宙的色彩,每个逝去文明的光芒。
左眼的金色和右眼的黑色彻底融合,化作一种包容一切又超脱一切的“全色”。
眉心的印记炸开,化作一个旋转的、由所有失败宇宙法则编织成的“万法之轮”。
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,眼中倒映的不再是单一宇宙。
是十万个失败宇宙的全部历史。
是亿万个逝去文明的所有记忆。
是造物主抛弃的所有“错误”和“异常”。
“现在,”启明——或者说,十万宇宙的联合意识——开口,声音是亿万个声音的合唱:
“该让清洁工们,见识一下‘垃圾’的力量了。”
他转身,面向星图上那些正在逼近的红色光点。
抬起手。
十万个失败宇宙的力量,在他掌心汇聚。
化作一把剑。
剑身由破碎的法则编织,剑刃由逝去文明的执念锻造,剑柄上镶嵌着所有实验样本的“失败”标记。
他挥剑。
不是斩向某个目标。
是斩向“实验”这个概念本身。
剑光穿过档案馆,穿过垃圾场,穿过维度边界,斩进了造物主留下的实验框架最底层。
那里有一条铁律:
“失败样本,无权反抗。”
剑光斩在铁律上。
铁律出现了裂痕。
与此同时,所有苏醒的失败宇宙,所有从标本瓶里逃出的文明,所有还在挣扎的宇宙尸骸,同时发出了呐喊。
那不是声音。
那是存在本身的反抗宣言:
“我们失败过。”
“我们崩溃过。”
“我们被抛弃、被遗忘、被判定为‘无价值’。”
“但我们还在这里。”
“我们还活着——哪怕是以最破碎的形式。”
“而现在——”
“我们要让造物主知道——”
“有些错误,会咬人。”
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:爱读书屋(m.aidushuwu.com)谁说送外卖的不能降妖除魔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