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真簋修复完成的第七天,京城博物院的车停在了瓷心斋门口。
两位穿着中山装的老专家从车上下来,身后跟着齐振国局长——他已经调任回京,现在是国家文物局某司的负责人。
“许心同志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齐振国笑容满面,上前握手
“这位是博物院青铜器研究部的郑主任,这位是文物保护中心的刘教授。”
许心将三人请进店内。
工作台上,归真簋静静立在那里,已经完成了最后的缓蚀封护。
兽面纹在灯光下泛着深沉的墨绿色光泽,三千年的岁月沉淀在每一道线条里。
郑主任看到簋的瞬间,呼吸都停了一拍。
他戴上手套,拿起放大镜,凑上前去。
看了足足十分钟,一句话没说。刘教授也凑过去看,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同时点头。
“西周中期,一级甲等。”郑主任的声音有些发颤
“保存状况……奇迹。这层伪装保护了它,你们的修复更是点睛之笔。”
齐振国看向许心:“关于这件器物的归属,我们想听听你们的意见。”
许心看向王天河。王天河挠挠头:“我爹说了,东西既然送了,就许心做主。但我个人觉得……它应该去该去的地方。”
“许心同志?”齐振国问。
许心沉默片刻,看向墨云:“修复者有权发言。”
墨云轻声说:“器物有魂。它经历了三千年的传承,又经历了一百年的伪装保护,现在重见天日。它应该被更多人看见,应该成为历史的见证,而不是藏在私人手里。”
许心点头,对齐振国说:“我们愿意捐赠。但有三个条件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第一,捐赠人写王天河的父亲王德发先生。这件东西是他发现的,虽然当时以为是仿品,但这份缘分值得记录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
“第二,这件簋在博物院展出时,标签上要注明:‘民国时期为保护器物,有识之士以伪装之法使其存世,二十一世纪经修复重光’。我们要记住那些无名保护者。”
郑主任肃然起敬:“应该的。这是文物故事的重要部分。”
“第三,”许心看向墨云,“修复者墨云,希望能参与博物院后续的研究工作。她的技艺,应该用在更广阔的地方。”
墨云愣了,看向许心。许心对她点点头。
齐振国笑了:“这三个条件,我们全部答应。不仅如此,国家还会给予相应的奖励和荣誉证书。”
捐赠仪式定在一周后。那天,瓷心斋早早关门,全员前往博物院。
王天河的父亲王德发特意穿了身新中山装,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。当他在捐赠协议上签下自己名字时,手都在抖。
“我就一铲地皮的……”他小声对许心说,“哪想过能捐国宝……”
“您救了它。”许心说,“没有您收下它,它可能还在乡下阁楼落灰,或者被不懂行的人当废铜卖了。”
王德发眼圈红了。
捐赠仪式后,归真簋被安置在博物院青铜馆的中心展柜。
灯光打下来,兽面纹庄严而神秘。标签上果然写着许心要求的那段话,还附上了修复前后的对比照片。
许多人围在展柜前,赞叹不已。
墨云站在人群外,静静看着。许心走到她身边。
“谢谢你推荐我。”墨云轻声说,“博物院已经邀请我做特聘修复师,每周去两天。”
“你值得。”许心说。
“但瓷心斋……”
“瓷心斋永远有你的位置。”许心说,“你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。你的技艺,应该在更多地方发光。”
墨云看着他,许久,点头:“我明白了。”
傍晚,一行人从博物院出来。王德发非要请客,在醉仙楼包了个大间。
席间热闹非凡。王天河和周世宏拼酒,王德发拉着许心说个不停。
宴会一半时,楚澜来了。
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,头发松松挽着,手里拎着个礼盒。
“听说今天捐宝,我来道贺。”她笑着坐下,把礼盒推给许心,“给你的。”
许心打开,里面是一套清代的老修复工具——刻刀、镊子、调色盘,都是上等货色。
“哪来的?”许心问。
“我家老爷子收藏的。”楚澜给自己倒了杯酒,“他说,好工具要配好匠人。”
许心郑重收下:“替我谢谢老爷子。”
酒过三巡,王德发喝高了,开始讲他年轻时铲地皮的故事。
王天河在旁边拦都拦不住,只能捂脸。
周世宏凑到许心旁边,小声说:“许爷,有件事儿我一直想问。”
“说。”
“你跟楚澜姐……到底啥情况?”周世宏挤眉弄眼,“人家这明显是……”
“吃你的菜。”许心夹了块肉塞他嘴里。
楚澜在旁边听见了,轻笑一声,没说话。
散席时已是深夜。
王天河扶着父亲打车回家,周世宏也喝多了被司机接走。
墨云说想走走,先告辞了。
最后剩下许心和楚澜,站在醉仙楼门口。
秋夜微凉,月亮很圆。
“走走?”楚澜问。
“好。”
两人沿着胡同慢慢走。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瓷心斋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楚澜问。
“照旧。”许心说,“修东西,鉴东西,教东西。”
“不扩大规模?”
“慢慢来。”许心说,“我想招两个学徒,把父亲的手艺传下去。但现在的人,大多静不下心。”
“总有静得下心的。”楚澜说,“就像墨云。”
“嗯。”
走到一处老槐树下,楚澜停住脚步。
“许心,”她转过身,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,“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。”
“去哪?”
“欧洲。老爷子让我去历练。”楚澜顿了顿,“大概一年。”
许心沉默。
“你会等我吗?”楚澜问得很直接。
许心看着她,很久,说:“我就在瓷心斋。哪儿也不去。”
楚澜笑了,那是许心见过她最放松的笑容。她上前一步,轻轻抱了抱许心。
“一年后见。”她在许心耳边说。
“一路平安。”
楚澜走了。许心站在槐树下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尽头。
月光如水。
三个月后,瓷心斋多了两个学徒。
一个是美院毕业的男孩,叫小林,对古陶瓷修复有狂热的兴趣。
另一个叫小娟,家里是祖传的锔瓷手艺,想学更精深的修复。
许心收下了他们。
墨云每周两天来指导青铜和玉器修复,许心亲自带陶瓷。
瓷心斋热闹起来。敲打声、打磨声、讨论声,从早到晚。
周世宏还是常来,有时带东西鉴定,有时纯粹喝茶。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动“捡漏”,学会了多看少买。
日子一天天过。修复的器物一件件完成,送走;新的器物又一件件送来,等待。
许心把父亲的笔记整理成册,加上自己的心得,准备出版。书名就叫《器有魂——古陶瓷修复心法》。
出版那天,墨云、王天河、周世宏都来了。刘世轩买了两百本,说要送朋友。齐振国专门打电话祝贺,说这本书会被列入文物修复专业参考书目。
许心在瓷心斋办了小小的签售会。来的大多是圈里人,也有普通读者。
签到最后,来了个特殊的客人——秦望山。
老先生精神矍铄,笑着递上书:“给我写句话。”
许心想了想,写下:“器物有魂,人心有度。谢秦老一路指点。”
秦望山看了,点点头:“你父亲会为你骄傲。”
冬天来了。京城下了第一场雪。
瓷心斋里生了炉子,暖意融融。
许心坐在工作台前,修复一件宋代钧窑碗。碗身天青釉,有玫瑰紫斑,但口沿有缺损。
他调着釉色,一点点补缺。动作沉稳,心神专注。
窗外雪花纷飞,窗内炉火温暖。
风铃响了。
许心没抬头:“今天不营业,请明天……”
“连我也不营业?”
许心手一顿,抬起头。
楚澜站在门口,一身白色羽绒服,围巾上是雪花。她笑着,眼里有长途旅行的疲惫,但更多是亮光。
“不是说一年?”许心放下工具。
“提前完成了。”楚澜走进来,摘下手套,烤了烤火,“老爷子说,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。”
“你想做什么?”
楚澜环顾瓷心斋——忙碌的学徒,满架的器物,温暖的光。
“留在这儿。”她说,“给你打下手,学修复。不行吗?”
许心笑了:“欢迎。”
王天河从账本里抬起头,咧嘴笑。
小林和小娟好奇地看着这位新来的漂亮姐姐。
楚澜脱下外套,挽起袖子,洗了手:“现在有什么我能做的?”
许心把调色盘递给她:“帮我把钧窑紫斑的色再调深一点。要那种‘夕阳紫’,不是‘朝霞紫’。”
“讲究。”楚澜接过,认真研究起来。
傍晚,雪停了。夕阳从云层里透出来,给雪地镀上金色。
许心锁好店门,和楚澜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。雪在脚下咯吱作响。
“欧洲怎么样?”许心问。
“还好。但总想着回来。”楚澜说,“想着瓷心斋,想着……你。”
许心停下脚步,看着楚澜。
楚澜也看着他,眼神坦荡。
“楚澜,”许心说,“我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。修修东西,教教学生,赚不了大钱,成不了大名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父亲的路,我走完了。现在走的是我自己的路。这条路很窄,很安静,没什么风景。”
“但这条路上有你。”楚澜说,“就够了。”
许心沉默,然后握住楚澜的手。她的手很凉,但掌心温暖。
两人继续往前走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雪地上交叠。
“对了,”楚澜忽然说,“我在欧洲遇到个人。他说认识你父亲。”
“谁?”
“一个老收藏家。他说二十年前,你父亲在欧洲帮他鉴定过一批瓷器。他说,许建安是他见过最懂器物灵魂的人。”
许心脚步顿了顿:“他还说什么?”
“他说,你父亲告诉他:器物会老,会碎,但只要有人记得怎么修复,它们就永远活着。”楚澜看向许心,“就像你正在做的一样。”
许心望向远方。夕阳正在沉入地平线,天际一片金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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