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狗、你诬陷俺!”
伊王挣扎之际,翼善冠也掉了,气急败坏嘶嚎:
“圣上不会这样对俺,放开本王!”
张昊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,根本不去鸟他,扫向王府护卫军马步将官和士兵,声色俱厉道:
“罪王信用奸佞妖人,剥民脂膏,谋戕守臣,横肆侵凌之苦遍于里巷,劾奏惩戒之牍交于公车,本官奉旨查勘,尔等难道要助纣为虐,对抗朝廷!?”
“铛啷啷······”
话未落,已经有人将腰刀扔到地上,接着就是乒呤乓啷响成一片,霎时之间,王府护卫军将官下马、士兵弃械,纷纷跪倒在地。
张昊叱咤大喝:
“带长史、仪卫正!”
齐佥书闻言急令手下去带人,上前请示:
“钦差老爷,这些人可要全部拿下?”
“中护卫士卒大多无辜,暂且编入洛阳卫,立即搜查隐匿厂库坊局之中的教匪妖逆!”
“属下遵命!”
“放开俺!”
伊王突然不顾脖子里架的刀刃,挣扎嘶吼:
“圣旨何在?拿来俺看、宣读俺听!你没有,肯定没有!哈哈哈哈哈哈,你擅拿本王,凌辱宗藩,好、好得很!狗官、你死定了!”
“事已败露,不思悔过,反倒恐吓朝廷来使,真真令人发指,白莲教妖人赵古原为何长住内宫?区区一个引礼舍人,权势竟凌驾于长史司之上,采买军马,私造军械,你想做甚!?”
张昊疾言厉色,扫视跪倒一片的王府官员,目光望向符保,他生怕这货再动粗,伊王即便十恶不赦,也没人可以随意凌辱。
“伊王谋逆罪证确凿,本官自会上奏朝廷,请旨定夺,将其押回内宫看管!”
转眼瞧见老熟人宋太监悄咪咪往人后躲藏。
“把阉宦一并拿下!”
“放开咱家,啊!贱奴你敢、娘啊,不要打了······”
民壮们不敢对伊王下手,打太监丝毫不手软,老承奉卫喜喜惨叫连连,望着主子被捆住手脚塞进轿子,以头抢地,嗷嗷大哭。
王府左右长史、护卫指挥使、仪卫正等文武官员,趴伏在雨地上,哆嗦成一团。
张昊怒斥:
“罪王骄纵不法,勾结妖人,窥视神器,覆载不容!尔等文武内王官,荒疏职责,毫无辅佐之念,甚至自甘堕落,与罪王同流合污,不知道宗藩恶迹隐匿不奏,事发同罪吗?!”
“伊王暴虐,我等谏以正言,结果饱受笞捶凌辱,还削减我等衣食,禁止我等出入王宫······”
“求钦差老爷可怜可怜罪官吧,罪官知错,一定痛改前非,呜呜······”
几个可怜虫嚎啕大哭,伊王造反,他们也是死罪,一个二个把头磕出血来。
“孟知府告诉我,地方有司尚且被罪王摧残,甚至惨遭杀害,尔等处境可想而知,本官不想为难你们,忠君或事王,尔等自己选择。”
张昊拨马,对落汤鸡似的老齐道:
“姑念他们处境可怜,暂且让他们协同审查奸邪妖人。”
齐佥书哈腰拍马屁。
“老爷慈悲,下官遵命!”
张昊磕磕马腹,一群衙役随行,身影很快就被密集如麻的雨水掩盖模糊了。
风雨如晦,气温骤降,回衙匆匆跑进签押院,一个俏丫环从厢房出来叫老爷,他没当回事,绕廊进屋换身袍服,出门顺手把脏衣递过去。
老焦候在签押厅,沏上热茶,指指案头那份文书,张昊披头散发入座,扫一眼文书,顿时明白那个俏丫环是咋回事了,冷笑道:
“孟学易找你了?”
“不管老爷如何处置这人,属下觉得他还能出把力气,老爷,神仙打架这种事,不见个分晓,谁又能不怕呢?”
老焦满腹感慨,跟着这号天不怕地不怕的东主,实在是要命,他又何尝不是胆战心惊、寝食难安。
“那个徐同知呢?”
“醒了,事太多,属下随后找他谈谈,估计省城三司、汝州杨继新,对了、还有那个在路上磨蹭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骆椿,很快就要到了。”
“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好,该做的我也做完了。”
张昊端起茶盏,叹口气窝进靠椅里。
汝州调兵是他的后手之一,为此还在书画街虞家老店安排一个护卫,结果始终不见杨继新的人马,不过他并不会耿耿于怀,世道从来就是如此,靠山山倒,靠水水干,只能靠自己。
正和老焦聊着,符保疾步进厅,递上一叠供状,笑道:
“卫喜喜寻死觅活,又是个老东西,属下反而无法下手,宋留锁招了,赵古原的人绑架他侄子,逼他把尸体送出宫外。”
张昊沉思片刻,伸指头点点那些供状道:
“立即捉拿相关人犯,凡是教门中人,一律单独关押,给我仔细的审!”
符保点头,斜一眼老焦,忧虑道:
“我怕伊王销毁证据。”
张昊缓缓颔首,符保知道他在陷害伊王,担心目前这些证据,根本弄不死朱典楧。
“王宫府库里的甲胄火器,还有超出规制额数的护卫,加上申有在此类妖人,已经足够了,忙你的,有事去治所,随后我就搬过去。”
符保匆匆离去。
老焦去后衙请孟知府,张昊扎上发髻,背着手在厅上踱步,望着窗外泼墨云头寻思。
“······狗官、你死定了!”
伊王的咆哮似乎还在耳畔回荡,这不是无能狂怒放的狠话,而是极高概率会发生的事实。
我明有十恶不赦之死罪:谋反、谋逆、谋叛、恶逆、不道、大不敬、不孝、不睦、不义、内乱,他不给朱典楧贺寿,即大不敬!
皇族宗室享“八议”之权,此乃宗藩作恶的底气,杀人是小儿科,朝廷要么不闻不问,要么从轻发落,不过八议不适用“十恶”之罪。
但是,宗室犯下十恶重罪依旧有活路,譬如谋反,当年汉王、宁王、安化王等,动手真干才被朝廷处死,未举事者,只是被废为庶人。
这就是皇帝对亲族的态度,犯罪曲加宽宥,即使罪行严重至叛乱谋反,有时候也网开一面。
而且朝廷对处以宗室死刑极为慎重,程序极其繁琐,朱道长肯定会派亲信再三核实,即便在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,还要召唤伊王入朝。
哪怕满朝公卿群起而攻之,天下各府亲王还要经过漫长而慎重的讨论,再上奏朱道长定夺。
事实就是这么操蛋,另外,伊王谋逆是他诬陷,特么拖来拖去,不定还会整出啥妖蛾子呢。
还有,朱道长不发话,谁也不敢拿伊王怎样,伊王却可以召集爪牙,打上门来,活剥了他!
“罪人孟学易,拜见钦差。”
张昊转身,目光扫向进厅大礼跪拜的孟知府。
“你的反省书我看了,地方有司遇有宗藩犯罪,虽然不许擅逮,依情举奏难道也做不到?”
孟知府的眼泪说来就来,哭道:
“下官知罪,老爷,你不知我等做洛阳守臣之难,伊王刚愎酷狠,内官军校恃势虐害百姓,上任知府李骥不过是略加惩治,即遭报复。
冬至按惯例,百官要到王宫称贺,李知府四更就入宫陪班行礼,等唱班时,伊王却借口李知府迟到,将其拿入仪卫司大狱,饱受摧辱。
李知府气不过,如实上奏朝廷,结果不了了之,我等守臣,稍忤其意尚遭毒手,何况百姓,钦差老爷到来,我等才守得云开见月明啊。”
张昊露出一副同情的模样,叹息道:
“想保住乌纱不难,即日起接讼,伊王蠹国残民的状子有多少收多少,懂否?”
孟知府眼中泛出光来,膝行了两步,仰着脸恳切道:
“下官懂,罪王一日不伏法,百姓便一日不能出头,请老爷放心,下官一定为民做主!”
“如此就好,该干什么去干什么。”
张昊忍住心头厌恶,和声细语打发这个官油子、墙头草。
他相信,倘若伊王暴怒登门,一刀砍了他,孟学易定会像适才那样,跪在伊王面前摇尾乞怜,一口老坛酸菜唾他尸身上,将他贬为狗屎。
可用人之道,并不会因忠佞、廉贪和好恶,而偏用或偏废,就像那些王府的文武官员,一竿子全打倒,谁来给他这个光杆巡按干活做事?
孟知府爬起来行礼,躬腰端着手,毕恭毕敬倒退出厅,转廊见到焦师爷候在柱子边,深深作揖致谢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老焦点点头,进厅从袖中掏出一份信笺。
“徐同知和孟知府一样,不是糊涂,而被伊王吓怕了,连据实陈情上报都不敢。”
这是一份“为某事”上报的公文,张昊看罢表述和用印,叠起来收好,交代:
“你安排人手,送他去省城,都收拾好没有?”
“除了齐佥书派人送来的中护卫指挥司一应册籍,其余没啥收拾的,罪囚之事已交代孟知府了,他不敢马虎。”
老焦见他点头,示意儿子拾掇书案。
察院分司在老城,离洛阳县衙不远,张昊路过丰济仓,坊间百姓正在冒雨装运被焚的粮食。
进来察院,张昊把蓑衣递给随行的民团丁壮,让人把中护卫卷宗送去官厅。
箱笼打开,无非是屯田钱粮收支,农桑、工程、造械、诉讼等档案。
所谓宗室不得干预兵事,并非不得掌兵或没有武力,而是只能指挥王府军校,不得擅征有司兵马,或与地方武将勾结。
宗藩的军事力量仅限于王府护卫军,经过永乐年间削革,各地王府仅存少量护卫,主要从事军垦、屯田等繁重的劳动。
张昊翻出洛阳中护卫官军籍册,又找到一卷去年屯田钱粮收欠支用清册,入座打开卷宗,先是皱眉,接着连连翻看,脸色都变了,跳起来喝叫小高,想起这货腿断了,对跑来的民壮道:
“去叫符保来一趟!”
符保盏茶时间便赶来,张昊急道:
“手头事务交给别人,快集合人马出城,闷葫芦在清理王府田庄,我怕那边要出事,快!”
他大致看了一下中护卫档案,成化年间,伊王府护卫军屯田千余顷,子粒六千九百石,以此数目推算,王府节制的士卒及家属不足两千。
到了嘉靖年间,按照屯田增加的数字来看,士卒及其家属的总数,竟然飙升至两万,而朝廷规定的王府护卫指挥使司原额,仅为六百人。
永乐之后历任朱家人坐朝,都会采取措施,从各方面加强对地方宗室的控制,比如:
禁止亲王入朝、不得离开封地、二王不得相见等等,藩王从此既无法对皇权构成威胁,更无法起到国家藩屏作用,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。
他原以为,伊王只有守卫王城的千余士卒,此额虽超标,但也说得过去,毕竟地处荆襄流民区的南阳唐王,护卫指挥司几乎满员五千余。
事实却在啪啪打脸,即便人口繁衍,导致军属余丁多于正兵,洛阳中护卫高达两万余的军籍,根本说不过去,这说明伊王真有不臣之心!
“老焦你看看,伊王简直狗胆包天!”
闻讯跑来的焦师爷接过卷宗,入座细看,眼珠子差点掉出来,又去箱笼里翻了几卷,点上烟吞吐片刻,忧心忡忡道:
“我估计洛阳中护卫军籍一直未进行清理,也没人敢清理,这才导致伊王爪牙遍布州县,难怪布告贴出去,至今无人敢出首告发。
本府、外府,伊王田庄厂坊太多,这里面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不法之徒、邪教余孽,目前这些人手不够用,老爷得派人催促杨继新。”
“何止是洛阳,全省都得查,若不及时处治,势重则难图,又有妖人蛊惑,必酿大祸!”
张昊写份手令让人去汝州催兵,入座铺纸研墨,构思奏疏,此事必须和朱道长唠唠。
下雨天黑得早,张昊二更回卧房,盘坐到子夜,换身短衣,推窗跃入檐廊。
斜风吹雨,雁报寒声,王宫外城守卫已经换了洛阳卫士卒,门禁、铺房、角楼,灯火通明。
张昊直接去了北城,候着城头巡逻士卒去往北边广智门,箭步腾上内城砖墙。
伊王失势,内宫灯火也失去了上次所见的辉煌,张昊翻过朱红高墙,进了寝殿。
殿内灯烛煌煌,金漆桌椅、名画花瓶铺设整齐,却空旷无人。
闪身上来殿顶,跟随凄风冷雨穿过白虎殿,来到后苑,仿佛处身野外山林。
湖边宫殿廊檐下宫灯飘摇,顺着抄手游廊在东西两边查看一遍,只有十来个宫女太监。
有一间屋内隐约有人哭泣,趴到窗棂边看去,两个宫女坐在桌边相对啜泣。
殿内锦帷掩槅断,珠帘映月洞,烛台上固定有灯罩,蜡烛高烧,桌案酒食狼藉,椅子倾倒。
伊王披头散发,仰躺在地毯上,醉醺醺说着胡话,旁边丢着一把宝刀,血迹未干。
张昊看一眼香几上的宣炉,里面焚着香,沉闷的空气里,隐约有一股血腥气。
推开后殿太师壁,雨幕中是黝黑的重峦叠嶂,廊下有一深坑,阔约数丈,与假山勾连。
几只猛虎在坑中盘旋来去,抢夺一具尸体,不时发出呜呜的低吼,虎眼映着檐下灯笼的微光,好似飘忽不定的鬼火。
张昊返回殿中,一指头戳在伊王哑门穴,顺手抄起酒壶,提着这厮出后殿,扬手丢下虎穴,把酒壶抛在脚边,扬长而去。
回察院把湿衣打肥皂泡上,躺倒就睡着了,五更左右被人叫醒,开门见是小焦。
“你符大哥回城了?”
“没有,齐佥书带着穆长史来了,说是王府嫔妃们闹翻了天,逼着内城军校报信,伊王好像醉酒掉进虎穴,被老虎吃了。”
张昊瞪眼合不拢嘴,忠实的履行一个影帝滴职业操守,难以置信道:
“被老虎吃啦!?”
小焦点头,就听老爷打着呵欠道:
“深宫内苑,外臣岂能擅入,让你爹去把宋留锁放了,等消息落实再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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