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术室外的走廊里,时间像是凝固了。
陈嘉铭瘫坐在那张硬邦邦的蓝色塑料椅上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。他低着头,双手插进头发里,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。手臂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,白色的纱布渗出血迹,但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。
他身上的西装还穿着,那件深灰色的、周雨彤说很适合他的西装。现在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——有他自己的,但更多的是周雨彤的。左胸口那块血迹最大,那是她倒在他怀里时留下的。血迹已经干涸了,凝固在布料上,像一朵丑陋的花。
陈嘉铭盯着那朵“花”,眼睛一眨不眨。
“是我害了她……”
他喃喃自语,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。这句话从救护车上开始,就在他脑子里盘旋,现在终于从嘴里漏了出来。
“我不该独自去……我应该听她的……她明明提醒过我了……”
他说着,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不是那种剧烈的颤抖,是细微的、压抑的,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寸裂开。
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还亮着,刺眼的红色映在他的瞳孔里。
已经进去多久了?
他不知道。他好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。可能是半个小时,也可能是一个小时,或者更久。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子,在他心上来回割。
“嘉铭。”
有人在他身边坐下。是父亲陈卫国。
陈嘉铭没抬头,也没回应。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里,只有眼神还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,仿佛这样盯着,就能透过那扇厚重的门看到里面的情况。
陈卫国看着他身上的血,喉咙动了动,想说点什么,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。他伸手,想拍拍儿子的肩膀,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。这个时候,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王浩宇来了。他应该是跑上楼的,额头上全是汗,衬衫的领口也松开了。他身后跟着孙晓丽,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。
“陈叔,”王浩宇先跟陈卫国打了招呼,然后看向陈嘉铭,“嘉铭,情况怎么样?”
陈嘉铭还是没说话。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,眼睛里的红血丝多得吓人。
“进去快一个小时了,”陈卫国替他回答,“还没人出来过。”
王浩宇点点头,在陈嘉铭另一侧坐下。他看了一眼好友身上的血迹,眉头紧紧皱起:“你手臂的伤处理过了吗?”
“处理过了,”这次开口的是张慧兰,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,眼睛还红肿着,“刚才护士给包扎的,说是皮外伤,没伤到筋骨。但是……”
她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,眼泪又涌了上来:“但是这孩子,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都不说,水也不喝,就这么坐着……”
正说着,电梯门又开了。
这次出来的是刘思雨。她应该是从工作室直接赶过来的,身上还穿着职业套装,头发有些凌乱,脸上的妆都花了。她几乎是冲过来的,高跟鞋敲在地砖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响声。
“陈总!雨彤呢?雨彤怎么样了?”她冲到陈嘉铭面前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陈嘉铭终于抬起了头。
他看着刘思雨,眼神空洞,像是没认出她是谁。过了好几秒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哑得不像话:“在……里面……”
刘思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,看到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,腿一软,差点跪下去。孙晓丽赶紧扶住她。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刘思雨捂住嘴,眼泪唰地流下来,“上午还好好的……上午她还跟我说,要早点下班去买菜,说今晚要给你煲汤……”
这话像一把锤子,狠狠砸在陈嘉铭心上。
煲汤。
是啊,她早上还发信息给他,说今天买到很新鲜的山药,晚上要给他炖排骨汤。她说他最近太累了,要补一补。
他还回她:“好,那我早点回来。”
他答应了的。
可是现在,她躺在手术室里,生死未卜。而他坐在这里,身上还穿着她烫好的西装,袖口上别着她送的袖扣。
“是我害了她……”
他又开始喃喃这句话,这一次声音大了些,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。
“如果我没去……如果我听她的带了司机……如果……”
“嘉铭!”王浩宇打断他,语气很重,“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?雨彤还在里面抢救,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责,是振作起来!”
陈嘉铭转过头看他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碎了:“振作?我怎么振作?浩宇,她是为了救我……她扑过来的时候,明明可以躲开的……她是为了救我……”
“那你就更不能这样!”王浩宇抓住他的肩膀,用力晃了晃,“你要是垮了,雨彤醒过来怎么办?她还需要你!”
陈嘉铭看着他,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声音。他的眼睛红了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。
另一边,周雨彤的父母也过来了。
李梅被周志强搀扶着,脚步虚浮,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。她的眼睛肿得厉害,脸上全是泪痕,看到陈嘉铭身上的血迹时,她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。
“雨彤……我的雨彤……”她哭着,声音断断续续,“她最怕疼了……小时候打针都要哭半天……现在……现在该有多疼啊……”
周志强紧紧搂着妻子,自己的眼圈也红得吓人。他看着陈嘉铭,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,什么也没说。
这种沉默比任何责备都更让陈嘉铭难受。
他宁愿周志强骂他,打他,怪他没保护好他们的女儿。可是没有,两位老人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,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。
这让他更恨自己。
“阿姨,”刘思雨走过去,扶住李梅的另一边,“您先坐下,别站着了。雨彤……雨彤一定会没事的,她那么坚强……”
“我知道她坚强,”李梅哭着说,“可是这次不一样啊……那是刀啊……扎在肚子上……她还怀着孩子……”
这话一说出来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孩子。
那个谁都不知道存在的孩子,现在正和他母亲一起,在手术台上经受着生死考验。
陈嘉铭闭上眼,把脸深深埋进手里。他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,那种压抑的、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呜咽声,听得人心里发酸。
时间还在走。
走廊里的电子钟显示着时间:下午五点十七分。
窗外的天色开始暗下来,傍晚的余晖透过玻璃照进来,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一片昏黄。医院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,白炽灯的光冷冰冰的,照得人脸色发青。
手术室的门一直没有开。
偶尔有护士从其他手术室进出,脚步匆匆,面无表情。每次门开的时候,陈嘉铭都会猛地抬头,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,但每次都不是周雨彤那间。
希望,失望,再希望,再失望。
这种循环像是一种酷刑。
“嘉铭,喝点水吧。”张慧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瓶矿泉水,拧开盖子递到他面前。
陈嘉铭摇摇头,眼睛还是盯着手术室的门。
“你这样不行,”张慧兰急了,“从下午到现在,你一滴水都没进,伤口也需要补充水分……”
“我不渴。”陈嘉铭说,声音干涩。
“不渴也得喝!”这次是王浩宇。他直接拿过那瓶水,塞到陈嘉铭手里,“你把自己折腾垮了,等雨彤出来谁照顾她?”
陈嘉铭看着手里的水瓶,塑料瓶身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。他愣了愣,突然想起有一次他感冒发烧,周雨彤也是这样,硬是把温水塞到他手里,说“不喝也得喝”。
那时候他还笑她像个小管家婆。
现在……
他拧开瓶盖,仰头灌了一大口。水很凉,顺着喉咙流下去,刺激得他咳嗽起来。他咳得很厉害,弯着腰,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。
王浩宇拍着他的背,等他缓过来,又递给他一张纸巾。
陈嘉铭擦掉咳出来的眼泪——或者不只是咳出来的。他重新坐直,手里还攥着那个水瓶,指尖用力到发白。
“浩宇,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很轻,“你知道吗,我答应过她,要保护好她的。”
王浩宇没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“结婚前……不,是重新在一起之后,”陈嘉铭继续说,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,“我跟她说,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她,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,不会让她再流一滴眼泪。”
他顿了顿,喉咙里发出一种苦涩的声音:“可是现在,她因为我躺在里面,流了那么多血……我答应她的事,一件都没做到。”
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王浩宇说。
“就是我的错!”陈嘉铭猛地转头看他,眼睛里全是血丝,“如果我没那么自大,如果我听她的带了人,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赵天宇出来了……她就不会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,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腿。
那一拳很重,砸在腿上发出闷响。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,张慧兰赶紧拉住他的手:“嘉铭!你干什么!”
陈嘉铭没理她。他低着头,呼吸粗重,胸口剧烈起伏着。那种压抑了太久的情绪,终于开始决堤。
“我应该死的……”他喃喃地说,“那一刀,应该扎在我身上……为什么要她来挡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“嘉铭!”这次是陈卫国。他站起来,走到儿子面前,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,“你说什么胡话!雨彤救你,是因为她爱你!她现在还在里面拼命,你就这么糟践自己?你对得起她吗!”
陈嘉铭抬起头,看着父亲。
这个从小到大几乎没对他发过火的父亲,此刻眼睛通红,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写着痛心。
“爸……”陈嘉铭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“我害怕……我真的好怕……”
他像个孩子一样,声音里全是恐惧和无助。
陈卫国看着他,严厉的表情慢慢软化下来。他伸手,用力抱了抱儿子,手掌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两下:“怕也得撑着。你是男人,是雨彤的依靠。你不能倒。”
陈嘉铭靠在父亲怀里,眼泪无声地流。
走廊里又安静下来。
李梅靠在周志强肩上,闭着眼睛,嘴里念念有词,像是在祈祷。张慧兰坐在一旁,手里攥着纸巾,时不时擦一下眼睛。刘思雨和孙晓丽坐在一起,两人手牵着手,脸色都很苍白。
王浩宇站起来,走到窗边,点了根烟——虽然医院禁止吸烟,但这个时候,也没人管他了。他抽了一口,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缓缓散开。
时间走到下午六点。
手术室的门,依然紧闭着。
那盏红灯,还在亮着。
陈嘉铭重新坐回椅子上,背挺得笔直。他不再说话,也不再看任何人,只是死死盯着那扇门,仿佛要把那扇门看穿。
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:雨彤,撑住。
为了我,为了我们的孩子,为了所有爱你的人。
撑住。
我会在这里等你。
一直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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