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夜,冷宫。
此地名为“永巷”,实为前朝废弃妃嫔居所。断壁残垣,荒草过膝,唯余几间破败殿阁在寒风中瑟缩。林惊澜悄无声息落于院中,紫阳真气运转于目,眼前景象顿时不同——寻常人看来的破败庭院,在他眼中却弥漫着一层稀薄的黑红色雾气,正从西侧一间偏殿的地面缓缓渗出,沿着某种规律向乾清宫方向流淌。
“果然在这里。”
他迈步走向偏殿,脚下枯草发出细碎声响。殿门虚掩,推开时尘埃扑面。殿内空无一物,唯有正中地面,石板被撬开数块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,黑黢黢深不见底,阴冷秽气正是从此涌出。
林惊澜俯身细察,洞口边缘有新鲜凿痕,缝隙中残留着暗红色粘稠物,散发着血腥与硫磺混合的怪味。他拈起一点,指尖微灼——这是“赤硝粉”,道家常用以封禁阴邪,但此刻却被用作粘合剂,掩盖洞口痕迹。
“既知秽气危险,为何还要凿开通道,引其流向乾清宫?”林惊澜心中疑窦丛生,“除非……有人想借秽气害陛下,却又怕秽气扩散伤及自身,故用此法精准导引。”
他沉吟片刻,从怀中取出澹台明月所制的“炎阳符”,点燃后掷入洞口。符纸燃烧,发出炽白光芒,瞬间照亮下方——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石阶,深约三丈,尽头隐约可见微弱烛光。
没有犹豫,林惊澜纵身跃下。
石阶潮湿滑腻,两侧石壁刻满扭曲符文,似佛非佛,似道非道,透着一股邪异。越往下,秽气越浓,但奇怪的是,这些秽气都被约束在石阶通道内,并未向外扩散,显然有阵法控制。
到底部,是一条横向甬道,宽约五尺,高约丈余。壁上每隔十步便嵌着一盏油灯,灯油暗红,燃烧时散发腥甜气息——是掺了人油的“长明灯”。甬道尽头有微光和人声。
林惊澜收敛气息,贴壁潜行。
“……时辰快到了,再喂一次‘镇魂汤’,莫让她醒来闹事。”一个苍老女声。
“嬷嬷放心,这废妃喝了三个月的药,早成行尸走肉了。”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。
“小心为上。主子说了,月圆之夜是关键,若这‘引秽阵’成了,陛下崩天,三皇子年幼,届时……嘿。”
对话声从右侧石室传出。林惊澜屏息靠近,从门缝望去——石室约三丈见方,正中摆着一座三尺高的石质祭坛,坛上刻满与甬道相似的扭曲符文。祭坛周围,七盏油灯按北斗方位排列,灯焰幽绿。
一个穿着灰色旧宫装的老嬷嬷背对门口,正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灌入祭坛前跪坐的女子口中。那女子披头散发,面色惨白,双目空洞,任由摆布——看服饰,应是前朝废妃。
而祭坛上方,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,正不断吸收从地面裂缝渗出的黑红色秽气,再通过顶部一根铜管,将其导向乾清宫方向。
“引秽阵……”林惊澜眼神冰冷。
这阵法极其歹毒,以废妃为“容器”,先以药物摧毁其神智,再以其身为媒介,引地脉秽气精准攻击特定目标。因废妃本就气息奄奄,与秽气同源,不易被察觉。而一旦皇帝被秽气侵蚀致死,废妃也会随之暴毙,死无对证。
好精巧的算计。
老嬷嬷灌完药,起身检查阵法。年轻宫女则走到墙角,那里堆着几个麻袋。她解开一个,抓出一把东西撒在祭坛周围——是白米混着纸钱,但细看之下,纸钱上画的不是寻常符咒,而是扭曲的人形。
“嬷嬷,这些‘替身钱’够了吧?主子说,待陛下驾崩,便将这些撒在冷宫各处,伪造成废妃怨灵作祟,自焚而亡的假象。”
“够了。”老嬷嬷阴笑,“前朝废妃吴氏,因怨生恨,以邪术咒杀当今天子,事败自焚……多好的说辞。届时,魏国公再联合几位大臣,奏请严查‘巫蛊之祸’,借机清洗朝堂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忽然转身,浑浊老眼直勾勾盯向门口:“谁?!”
林惊澜心中一凛——这老嬷嬷竟有如此敏锐的感知?
不及细想,他破门而入,一掌拍向老嬷嬷面门。掌风刚烈,隐带风雷之声,正是惊雷枪法化用的“掌中雷”。
老嬷嬷尖叫一声,竟不闪不避,张口喷出一团黑气。黑气与掌风相撞,轰然炸开,腥臭扑鼻。林惊澜胸口气血翻涌,玄珠寒气被引动,刺痛传来,动作微滞。
趁此间隙,老嬷嬷枯爪如钩,直掏心口。招式狠辣,竟是江湖路数!
林惊澜侧身避过,反手扣住其腕脉,紫阳真气透入。老嬷嬷浑身剧震,眼中闪过不可置信:“你……你重伤未愈,怎还有此等内力?!”
“谁派你的?”林惊澜冷声问。
老嬷嬷狞笑:“你永远……”话未说完,她身体忽然膨胀,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。
林惊澜心知不妙,急撤数步。下一刻,老嬷嬷“砰”地炸开,血肉横飞,却无半点鲜血,尽是黑水与蛆虫。那年轻宫女尖叫一声,竟也七窍流血,倒地抽搐,转眼毙命。
“灭口禁制……”林惊澜皱眉。这手段,已超出寻常宫廷阴谋的范畴。
他快步走到祭坛前,废妃吴氏仍呆坐不动,但眼角却有泪滑落——她还有一丝神智!
林惊澜并指疾点她数处大穴,又以紫阳真气护住心脉。吴氏浑身颤抖,喉咙发出“嗬嗬”声响,艰难吐出几字:“西……北……角……棺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瞳孔骤然扩散,气息断绝。
林惊澜沉默,将她平放于地。转身查看祭坛,黑色晶石仍在运转。他运起残余真气,一掌拍在晶石上,“咔嚓”碎裂,秽气四散,但很快被炎阳符的光芒净化。
阵法虽破,但隐患未除。
“西北角……棺……”林惊澜望向甬道深处。那里黑暗更浓,秽气源头似在彼端。
他深吸一口气,继续前行。
甬道尽头是一扇石门,半掩着。推门而入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竟是一处地下石窟,高约五丈,方圆十丈。石窟中央,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具石棺,棺盖半开。
而石窟四壁,刻满壁画:第一幅,无数百姓跪拜祭祀;第二幅,身穿冕服者将活人推入地穴;第三幅,地穴中涌出黑气,凝结成晶石;第四幅,黑晶被镶嵌于某座宫殿地底……
“这是……前朝祭祀‘幽冥秽气’的仪式?”林惊澜心中震动。壁画显示,前朝皇室竟曾主动引秽气凝结,用以修炼邪术或镇压异己!
他走到一具石棺旁,向内望去——棺中躺着一具身着前朝宫装的女子尸身,面色如生,但皮肤下隐隐有黑气流动。尸身胸口,嵌着一枚黑色晶石碎片,与祭坛那颗同源。
“以身为器,封存秽气……”林惊澜倒吸一口凉气。这七具石棺,分明是七个“秽气容器”。冷宫地面的裂缝,恐怕就是因这些容器年久失修,秽气外泄所致。而有人发现了这点,非但不封印,反而凿开通道,利用外泄秽气害人。
正思索间,离他最近的一具石棺,棺中尸身忽然睁眼!
那是一双全黑的眸子,没有眼白,只有纯粹的死寂。尸身直挺挺坐起,转向林惊澜,喉咙发出“咕噜”怪响。
紧接着,第二具、第三具……七具石棺,尸身尽数苏醒!
它们爬出石棺,动作僵硬却迅捷,呈合围之势逼来。每具尸身胸口黑晶碎片都开始发光,彼此呼应,秽气浓度骤增。
林惊澜胸口的玄珠寒气被引动,剧痛传来,冷汗瞬间湿透内衫。他重伤未愈,真气不足三成,面对七具被秽气滋养百年的尸傀,胜算渺茫。
但他不能退。
乾清宫中,皇帝安危系于此地;房山那边,秦般若等人恐也遭遇类似危机。
尸傀扑至!
林惊澜咬牙,惊雷枪法虽不能用,但招式犹在。他并指为枪,点、刺、扫、挑,紫阳真气附着指尖,每一击都带起灼热气流。然而尸傀不畏疼痛,被击中后只退数步,又扑上来,且它们身上秽气与玄珠寒气隐隐共鸣,不断侵蚀他的护体真气。
“这样下去不行……”林惊澜且战且退,目光扫过石窟。忽然,他注意到壁画第四幅——那座镶嵌黑晶的宫殿地底,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:三道波浪线贯穿圆环。
与陈芷兰梦境中的符号一模一样!
“难道这宫殿就是溟渊秘藏?而黑晶……是开启秘藏的钥匙碎片?”念头急转,林惊澜心分二用,险险避过一具尸傀的利爪,肩头仍被划破,鲜血渗出。
血腥味刺激了尸傀,它们攻势更猛。
危急关头,石窟入口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。
“王爷!”韩灵儿的声音,“奴婢循秽气找来……天哪!”
她手持银针,但面对七具尸傀,面色发白。身后还跟着两名王府亲卫,持刀戒备。
“别过来!”林惊澜厉喝,“这些尸傀秽气极重,常人触之即伤!”
话音未落,一具尸傀忽然转向韩灵儿,扑杀而去。韩灵儿急退,银针射出,刺入尸傀眉心。尸傀动作一滞,但黑晶碎片光芒一闪,银针竟被腐蚀断裂!
“用火!”林惊澜急中生智,“秽气畏阳火!”
韩灵儿恍然,从药囊中抓出一把药粉——是特制的“炎阳粉”,遇风即燃。她扬手撒出,药粉触及尸傀身上渗出的秽气,“轰”地燃起白色火焰。
尸傀尖叫后退,火焰竟顺着秽气蔓延,烧向黑晶碎片。碎片光芒狂闪,最终“咔嚓”碎裂,那具尸傀轰然倒地,化作黑灰。
“有效!”韩灵儿大喜。
林惊澜却心中一沉——黑晶碎裂的瞬间,他感应到一股更庞大、更恐怖的秽气波动,从石窟深处传来。那里,还有东西。
但眼下顾不得了。
“一起出手,毁掉所有黑晶!”
四人联手,炎阳粉、火折子、乃至亲卫泼洒的火油,全数用上。石窟内火光熊熊,尸傀在烈焰中挣扎哀嚎,黑晶逐一碎裂。
当最后一具尸傀化为灰烬时,林惊澜几乎虚脱,靠壁喘息。
韩灵儿快步上前为他包扎肩伤,泪眼婆娑:“王爷,您又冒险……”
“陛下如何?”林惊澜急问。
“陛下秽气已散,安睡了。奴婢见王爷久不归,放心不下,循迹找来……”韩灵儿哽咽,“下次万万不可独自涉险了。”
林惊澜苦笑,看向石窟深处。那股恐怖波动并未消失,反而更清晰了。
那里,还有一扇门。
门扉紧闭,上刻八字:
“幽冥秽海,血祭通渊。”
与房山石门刻字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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