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丝商的船队，比预计的早了一日抵达通州码头。消息传来时，王家上下正为明日的正式接风宴做最后准备。
“怎么提前了？”周婉娘微微蹙眉，随即恢复镇定，“无妨，一切已基本就绪。福伯，立刻安排车马人手，我们这就去码头迎接，务必赶在其他行会中人之前接到沈大掌柜一行。芸娘、翠儿，去将预备好的样品和礼单再核对一遍。红缨，护卫安排妥当。”
周婉娘条理清晰的指令让有些慌乱的下人们立刻找到了主心骨。王明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，对林红缨道：“红缨，你带人护送大奶奶去码头，务必保证安全。静蓉，府内就交给你了。”
苏静蓉颔首：“相公放心。”
王明柱自己也换上一身得体但不张扬的宝蓝色绸衫，决定与周婉娘同去码头。初次见面，诚意尤为重要。
通州码头依旧喧嚣。周婉娘早与码头的赵管事打点好，预留了靠近漕船泊位的位置。他们到达时，只见一艘装饰雅致的中型客船正缓缓靠岸，船头插着一面绣有“锦云”字样的牙旗，另一面则是“彩丝”纹样。
船刚停稳，搭好跳板，便有仆役先行下船安置。随后，一位年约五旬、面容清癯、蓄着三缕长须、身着石青色杭绸直裰的老者，在一位二十出头、意气风发的锦衣公子陪同下，缓步下船。老者目光温和却隐含锐利，举止从容，正是苏州“锦云记”的大掌柜沈修文。那锦衣公子眉目飞扬，顾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灵动与傲气，应是杭州“彩丝坊”的少东家程少卿。
周婉娘与王明柱上前，周婉娘盈盈一礼，声音清朗悦耳：“京城王明柱、王家周氏，恭迎沈大掌柜、程少东家远道而来。旅途劳顿，辛苦了。”
沈修文捋须微笑，打量了周婉娘和王明柱一眼，还礼道：“王夫人、王少爷客气了。老朽与程贤侄冒昧前来，多有叨扰。”
程少卿则对周婉娘的落落大方和王明柱沉稳的气质多看了一眼，拱手笑道：“早就听闻京城王家织染技艺别具一格，今日一见王夫人与王少爷，果然风采不凡。”
双方寒暄几句，王家马车已备好。周婉娘安排得极为周到，沈、程二人及其主要随从乘坐宽敞舒适的马车，其余仆役行李另有车辆装载，一行人浩浩荡荡却井然有序地离开码头，前往周婉娘早已包下的、位于城西一处清静雅致园林旁的客栈“听涛别院”。此处环境优美，且离王家工坊和锦绣行会都不远，十分便利。
将客人安顿妥当，约定好晚间接风宴的时间和地点，王明柱和周婉娘才告辞离开。
回府的马车上，周婉娘低声道：“沈大掌柜沉稳干练，是真正的生意人。程少东家年轻气盛，喜新奇，但眼光不差。初次见面，印象应该不坏。”
王明柱点头：“婉娘应对得体，安排周到，辛苦了。接下来几日是关键。工坊那边……”
“相公放心，新织品的首批样品已经准备妥当，明日接风宴后便可请他们过目。‘金菊紫’的后续供应也已协调好，绝不会耽误。”周婉娘胸有成竹。
两人回到府中，刚进书房，苏静蓉便悄然而至，面色带着一丝凝重。
“相公，大姐。监视贾南的人有发现。”她压低声音，“今日午后，贾南去了东城一家新开的‘博古斋’，进去约两刻钟。我们的人扮作顾客进去，发现贾南并非看货，而是与店内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在角落低声交谈了几句，似乎递了样小东西过去。那伙计……我们后来跟了一段，发现他换班后，去的地方，是听竹苑的后巷。”
听竹苑！贾南、百宝轩、听竹苑，这条线越来越清晰了！
“博古斋……”王明柱沉吟，“新开的店？查过背景吗？”
“正在查。铺面不大，主要经营些仿古器物和文房清玩，东家是个山西商人，表面看没什么特别。”苏静蓉道，“但贾南特意去那里与人接触，那人又去了听竹苑，绝非巧合。”
王明柱眼中光芒闪动：“看来，百宝轩负责‘货物’存储周转，听竹苑层次更高，可能负责联络、决策，甚至与更高层沟通。而这个博古斋，或许是一个新的联络点，或者……是专门处理某些特殊‘物品’的地方。”
他站起身，踱了几步：“江南客人已经到来，未来几日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应对，这是王家能否更上一层楼的关键。暗处这条线，暂时以监视为主，收集信息，不要有任何行动，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草惊蛇或横生枝节。”
“妾身明白。”苏静蓉应道，“菜贩那边，昨日又去了香烛铺，同样时间稍长。香烛铺老板今日下午去了南城一间茶馆，与一个生面孔短暂会面。那个生面孔……我们有人认得，是京兆府衙门一个不入流的小书吏的远亲，平时游手好闲。”
京兆府衙门？虽然只是个不入流书吏的远亲，但牵扯到官府，哪怕是最底层，也意味着对方网络的触角可能比想象的更广。
“记下，但同样不要动。”王明柱沉声道，“我们现在要做的，是织一张更大的网，看清脉络，而不是急着收网。当我们的网足够结实，视野足够清晰时，才是动手的时候。”
他望向窗外，天色渐晚，华灯初上。江南丝商的到来，如同投入京城纺织业这潭湖水的一颗石子，必将激起涟漪。而隐藏在更深处的西南暗流，也绝不会平静。王家，就站在这明暗交织的漩涡边缘。
“红缨。”王明柱唤道。
“在！”林红缨应声而入。
“未来几日，府内、工坊、听涛别院、乃至沈掌柜他们可能去的地方，安保必须做到万无一失。明面的客人不能有丝毫闪失，暗处的眼睛也要防住。”王明柱语气严肃。
“相公放心！我亲自盯着，绝不出岔子！”林红缨拍着胸脯保证。
周婉娘柔声道：“相公也莫要太过忧心。咱们该做的准备都已做了，尽人事，听天命。妾身相信，以王家的诚意和实力，定能赢得江南同行的认可。”
王明柱握住她的手，感受到那份温暖和坚定，心中稍安。是啊，该做的都已做了。现在，是迎接风雨，也是迎接机遇的时候了。
夜幕降临，听涛别院内灯火通明，接风宴即将开始。王家大宅内，各房各院也各司其职，灯火之下，是井然有序的忙碌与隐隐的期待。
京城之夜，暗流依旧涌动，但属于王家的舞台，幕布已经拉开。是乘风破浪，还是折戟沉沙，即将见分晓。而王明柱知道，无论结果如何，他和他的家人们，都已做好了准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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