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港的黎明没有带来希望,只有一层铅灰色的光,沉甸甸地压在棚户区低矮的屋顶上。
小屋里弥漫着草药和血腥味混浊的气息,陆沉躺在守船人那张铺着旧帆布的木床上,呼吸微弱却总算平稳了些许——那是安遥以一只手掌玻璃化为代价换来的暂时稳定。林溪坐在床边的矮凳上,但她不能休息。
安遥靠在墙边,用未受伤的左手小心地缠着绷带,包裹那只已变得透明、坚硬如琉璃的右掌。
“他暂时没事,”安遥的声音沙哑,带着守秘人特有的冷静克制,“但污染只是被封堵,不是清除。那股力量……像活物一样在他骨髓里蛰伏。我需要更多时间,也需要更干净的环境。”
林溪点头,目光却落在自己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双手上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外套内侧一个硬物——那是她从灯塔核心区带出来的最后一样东西: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存储芯片,封装在防磁金属壳里。
这是基地主控系统彻底崩塌前,她凭着共感对那些闪烁的故障指示灯和硬盘阵列的“情绪”残留,从一堆扭曲的金属和融化塑料中扒出来的。当时她的能力已濒临失控,却能清晰“听”到那堆废墟中,这块芯片发出微弱却执拗的“求救”信号——就像溺死者最后吐出的气泡。
里面有什么,她不知道,但她知道老K的硬盘在哪里。
那个瘦削的男人,在被黎琛拖进黑暗前,用最后力气塞进通风管道夹层的东西。林溪在带着陆沉逃出前,绕了一小段险路,伸手探进那个布满油污和蛛网的缝隙,指尖触到了冰冷坚硬的长方体外壳。
现在,这两样东西就躺在她随身背包的最内层,用防水布紧紧包裹。
“得有人把它们送出去,”林溪听见自己的声音,干涩却坚定,“光逃命没用。灯塔塌了,基地毁了,但‘远洋国际’还在,陆振海那些爪牙还在,SEId里那些和‘深渊之眼’勾结的人……他们一定会封锁消息,把这一切变成‘意外事故’或‘恐怖袭击’。”
安遥抬起眼,玻璃化的手掌在昏暗光线里泛着诡异的微光:“你想交给谁?旧港的警察?他们一半人收着‘远洋’的黑钱。记者?没等发稿就会人间蒸发。”
“有一个人,”林溪缓缓说,“陈岩。”
安遥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“我知道,”林溪继续说,“他是SEId的外围线人,我见过他……三年前码头区那起走私案,他明知上报会被压,还是偷偷留了备份证据,差点丢了警徽。他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才做这行的。”
更重要的是,她曾在一次旧港社区调解会上“碰”到过陈岩的手,有一种沉甸甸的、近乎固执的“重量”,像生了根的老锚。她的共感在那瞬间捕捉到的不是贪婪或算计,而是一种疲惫却不肯放手的责任感。
那是在旧港这片淤泥里,罕有的真实。
安遥沉默片刻,最终点了点头:“我可以联系他,用守秘人的秘径。但林溪,这是赌博。赌注是你我,还有床上这家伙的命。”
“我们已经没筹码了。”林溪轻声说。
联络以最古老的方式进行:安遥让守船人带着一块刻着特定缺口的贝壳,去旧港鱼市第三个摊位的下水道口,放进指定的铁网格。那是守秘人网络在旧港残留的、为数不多的安全节点之一,只用于极端情况。
两小时后,小屋虚掩的门被轻叩三声,停顿,再两声。
进来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,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,身材瘦削,脸上带着旧港人常见的、被海风和疲惫刻出的沟壑。陈岩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屋内——看到床上昏迷的陆沉,看到安遥那只缠着绷带却仍透出非人光泽的手,最后落在林溪脸上。
他没有说话,先走到窗边,掀起一角油布帘往外观察了半分钟,确认无人尾随,才转身。
“安医生说情况危急,”陈岩的声音低沉,带着长期吸烟者的沙哑,“但我没想到……”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陆沉身上,“‘远洋’的少东家,搞成这样。”
“他不像他的亲叔叔。”林溪直截了当,“陆沉想阻止灯塔里发生的事,差点被灭口。”
她从背包里拿出两样东西,放在桌上。
左边是老K的硬盘,金属外壳已有些凹陷变形,接口处沾着暗褐色的污渍——也许是血。右边是那枚黑色芯片,小得近乎不起眼。
“硬盘是‘深潜者’项目的前工程师留下的,里面应该有原始实验数据和内部录音,”林溪说,“芯片是我从基地主控废墟里扒出来的,不确定内容,但可能是系统日志或监控备份。”
陈岩没有立刻去碰,而是盯着它们看了几秒,像是在掂量这两样东西的重量——物理之外的重量。
“你知道交给我意味着什么吗?”他抬起头,眼神复杂,“我只是个老刑警,挂个SEId线人的名头,权限有限。这些东西一旦曝光,震动的不只是‘远洋国际’,可能牵扯到环太联合体内部,牵扯到SEId高层。我未必护得住。”
“没人要你护,”林溪迎上他的目光,“只要你能把它们送到该去的地方——送到那些不怕震动的人手里。或者,直接送到公众眼前。”
陈岩的嘴角扯动了一下,像是想笑,却只露出更深的疲惫:“小姑娘,你想得太简单了。就算证据确凿,‘远洋’也有的是办法颠倒黑白:伪造、商业陷害、精神病人臆想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除非有重量级的人证。”
“陆沉就是,”林溪看向床上,“他亲眼见过陆振海签字,见过‘守望者’被喂养的过程。只要他能活下来,醒来——”
“那得先活下来,”安遥插话,声音冷硬,“而且醒来后,他会不会改口?恐惧、利益、家族压力……人心比污染更不可测。”
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,只有陆沉微弱却规律的呼吸声,以及旧港远处隐约传来的、SEId无人机巡逻的低频嗡鸣——封锁已经开始了。
陈岩终于伸出手,他的动作很稳,但林溪的共感捕捉到了那一瞬间,从他指尖传来的、细微的震颤。那不是恐惧,而是某种沉重的决心。
“我会试试,”他把东西小心地收进内袋,“用我自己的渠道送出去。我有几个……信得过的老同事,不在旧港,也不在SEId直管范围内。可能需要点时间。”
“已经来不及了,”林溪说,“SEId的‘反恐部队’已经开进旧港,名义上是封锁现场,实则在找我们。安遥说,队伍里有‘蚀影’的人。”
听到“蚀影”这个代号,陈岩的眼神骤然锐利:“你从哪里知道这个代号的?”
“陈警官,”安遥缓缓开口,抬起那只玻璃化的手掌,“守秘人有自己的消息网。我们知道SEId高层被渗透了,知道‘深渊之眼’不只存在于旧港的阴影里。你这一趟,可能走不出旧港。”
陈岩沉默了更久,他走到窗边,再次掀开帘角。外面的天色更阴沉了,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,仿佛随时要砸下来。远处,依稀能看见装甲车的轮廓和持枪人员的影子,在废墟和棚户区间移动。
“我女儿,”他突然说,声音更低了,“今年二十一岁,七年前车祸,脊椎受损,瘫痪。但她脑子聪明,现在……算是个黑客。如果我送不出去,她会是我最后的保险。”
“给我写点东西,”他对林溪说,“你亲身经历的,灯塔里看到的,不要修饰,就像在警局做笔录那样。还有陆沉的状况,安医生的伤……都写上。如果我出事,这些文字会和我传出去的数据一起,成为拼图的一块。”
林溪没有多问,从守船人那里要来纸笔——真正的纸和圆珠笔,无法被远程篡改或删除。她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写,字迹因疲惫而有些歪斜,但每一句都简洁、冰冷,像手术刀划开的切口。
当她写完最后一笔,把纸折好递给陈岩时,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遥远的、沉闷的撞击声,像是重物砸在金属上,紧接着是模糊的惊呼和骚动。
声音从东南方向传来——那是陈岩来时必经的、连接旧港和外界的废弃货运通道。
陈岩脸色一变,迅速将纸条塞进鞋底的暗层,对安遥点了点头:“密径还能用吗?我得换条路走。”
“跟我来,”安遥起身,动作因疼痛而略显僵硬,“守船人知道另一条下水道,通往外滩旧码头,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小船。”
陈岩走到门口,又停住,回头看了一眼林溪,和床上昏迷的陆沉。
“保重,”他说,“在我消息传出去之前……别死。”
他跟着安遥和守船人匆匆消失在屋后狭窄的巷道阴影里。
林溪坐回床边,握住陆沉冰凉的手。她的共感在不安地躁动,像被投入石子的潭水,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。刚才那声撞击的余波,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。
她闭上眼,试图在那些嘈杂的背景“噪音”中捕捉陈岩的“信号”——那沉甸甸的、锚一样的重量。
但距离在拉远,信号在减弱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铁锈和恶意的新“声音”,正从东南方向缓缓弥漫开来,如同扩散的墨迹。
她的手无意识收紧。
陆沉的手指,在昏迷中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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