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港的天,从未如此沉重过。
安遥将净化药膏涂在自己玻璃化的右手小臂上,药膏带来的刺痛让她眉头紧蹙,却一声未吭。
“玻璃化不可逆,”安遥平静地说,仿佛在陈述别人的事,“守秘人的血脉,本就是为了封堵这些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。代价,早就写进了传承里。”
林溪看着她近乎半透明的右臂,喉咙发紧。她想说谢谢,想说对不起,可话到嘴边,却显得无比苍白。安遥是为了救陆沉,也是为了守住那些不该被掩埋的真相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引擎的低吼。
不是一两辆车,而是成片成片、沉重而整齐的轰鸣,如同某种巨兽苏醒后的呼吸。声音由远及近,穿过旧港迷宫般的巷道,抵达这间隐秘的守船人小屋时,已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。
林溪猛地起身,几步跨到窗边,掀开厚重的防水油布窗帘一角。
灰蓝色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,旧港狭窄的主街上,已经驶入一列漆黑的车队。清一色的重型装甲越野车,车身没有任何显眼的标志,只有车门上一行极小的灰白色字样:“环太平洋联合体特殊事件调查署-应急响应组”。
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沥青路面,溅起浑浊的泥水。每辆车的天窗都敞开着,露出戴着全封闭式战术头盔、手持自动武器的士兵身影。他们沉默地扫视着两侧破败的房屋,眼神透过护目镜,冰冷而漠然。
紧随车队之后,是几辆覆盖着防雨布的中型卡车。卡车停下,后挡板放下,全副武装、身着深灰色作战服的特勤人员鱼贯而出,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。他们迅速拉起黄色警戒带,架设起临时路障和检查点,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。
“他们来得太快了,”安遥也来到窗边,声音压得很低,“这不像常规调查程序。”
确实不像,既没有警笛长鸣,没有扩音器喊话,也没有与地方治安机构的任何协调的迹象。这支队伍的到来,安静、迅速,带着一种斩草除根般的决绝。他们封锁了旧港区唯一通往外界的几座桥梁和主干道,然后开始沿着巷道推进,挨家挨户地敲门。
不,不是敲门,是沉重而规律的撞击声。
林溪的共感能力虽然透支,但残留的敏锐仍让她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“意图”。那不是搜查,而是清洗。
守船人老人佝偻着背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,手里握着一柄老旧的鱼叉。“他们找你们。”他的声音嘶哑,像砂纸摩擦,“从东边第三街开始,一家一家查。最多半小时,到这里。”
老人的小屋位置极其隐蔽,位于两栋废弃仓库的夹缝深处,入口伪装成堆满废旧渔网的角落,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。但面对这种地毯式的、携带热感应和生命探测装备的搜查,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。
“不能待在这里。”林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大脑飞速运转。陆沉还昏迷着,安遥手臂带伤,自己体力透支,共感紊乱,硬闯是死路一条。
安遥拿起那枚带血的鲸歌银币,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。“陈岩用命换来的线索,‘银币交易’指向自由群岛的银币诊所,那是守秘人网络的核心节点,也是获取更多关于‘蚀影’和污染真相的关键。但我们现在出不去。”
林溪看向床上呼吸微弱的陆沉,他的心跳稳住了。安遥付出的代价,暂时保住了他的命,可如果落到外面那些人手里……
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堆杂物上——那里有几套守船人早年留下的、沾满鱼腥和机油味的旧工作服,以及几顶破旧的帽子。
“他们找的是一男一女,一个重伤,一个可能有特殊能力。”林溪快速说道,“如果我们看起来是三个普通的、住在这里的老人呢?”
安遥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,她看向自己玻璃化的右臂,皱了皱眉,但很快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几卷干净的绷带,快速将右小臂层层裹紧,套上宽大破旧的袖管,再在外面涂上一些污渍。玻璃化的异样被完全掩盖,只像是一个受伤包扎的旧伤。
林溪帮着安遥换上油腻的工作服,戴上帽子,压低帽檐。她自己则穿上另一套更显臃肿的衣服,用煤灰稍微抹脏脸和手背,遮掩过于年轻的面容和眼神中的锐利。守船人老人无需伪装,他本身就是旧港最不起眼的一部分。
她们将陆沉小心地挪到屋内最角落、堆满废旧缆绳和木板的下方,用杂物巧妙遮掩,只留下极小的透气缝隙。安遥将具有微弱屏蔽生命体征效果的守秘人药草粉末撒在周围。
刚做完这一切,沉重的脚步声就在巷口响起。
“开门!特殊事件调查署,安全检查!”
撞击声砸在隔壁仓库的铁皮门上,发出巨响。
林溪深吸一口气,对安遥和守船人老人点了点头。她走到门后,调整呼吸,努力让自己散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、麻木和底层劳动者疲惫的气息——这是她在旧港多年,最熟悉不过的“保护色”。
门被拉开一条缝,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立刻打了进来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门外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特勤队员,头盔下的面孔看不真切,只有护目镜反射着冰冷的光。
“几个人住?”声音透过面罩传来,瓮声瓮气,不带感情。
“三……三个,”林溪瑟缩着肩膀,声音含糊,带着旧港本地人特有的口音,“我,我爷爷,还有我叔……叔叔胳膊坏了,干不了活……”
手电光扫过屋内,简陋、肮脏、堆满破烂,空气中弥漫着鱼腥、霉味和廉价烟草的味道。光柱在裹着绷带的安遥手臂上停留了一瞬,又扫过蹲在墙角闷头抽烟、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守船人老人。
一名队员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,似乎在比对什么数据或照片。他的目光在林溪低垂的脸上停顿片刻,又移开。
“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,男的受重伤,女的可能行为异常?或者听到附近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?”另一名队员问道,语气例行公事,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,尤其是那些可以藏人的阴影处。
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但她竭力控制着呼吸和情绪,让自己的“气息”更浑浊、更怯懦。“没……没看见。昨晚上灯塔那边好像很吵,轰隆隆的……我们不敢出去。”
手持平板的队员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,侧耳听着耳机里的声音。片刻后,他对着同伴做了个手势。
“保持警惕,有任何异常立即报告。接下来几天,旧港全域封锁,配合调查,不得随意走动。”冰冷的指令抛出,两名队员没有再多看这破旧小屋一眼,转身走向下一户。
门被关上,林溪背靠着冰凉的门板,缓缓滑坐到地上,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安遥走过来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玻璃化的右手隐藏在袖中,微微颤抖。
守船人老人依旧蹲在墙角,烟头的红光在昏暗里明灭。他低声说:“他们不是来查案的。”
林溪望向窗外,更多的车辆驶入,更多的特勤人员散布开来。无人机像黑色的秃鹫,盘旋在旧港上空。远处隐约传来扩音器的声音,以“反恐”和“重大公共卫生安全”为名,命令所有居民留在家中,接受“排查”。
白色的手套,执行着漆黑的指令。
而她和陆沉,就像被困在网中的鱼。陈岩用生命点燃的真相之火,在旧港之外燎原;而在这被铁幕封锁的废墟之内,黑暗正以更合法、更暴力的形式,展开最后的围剿。
她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带血的银币。
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,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,也带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方向。
必须出去。
必须去银币诊所。
必须把“蚀影”和他的黑指令,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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