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静的手在身侧悄悄攥紧了衣角,指尖几乎要嵌进布料里。面对赵夫人温和的目光,她像是突然忘了该怎么走路,受宠若惊般深深鞠了一躬,声音里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阿姨您好。”
“进来坐吧。”赵夫人的语气听着平淡,像山间的溪流轻轻淌过,可眼角眉梢浮着的笑意却落得真切,那笑意漫在眼底,不是刻意挤出来的,倒像是从心里漾出来的。
陆静心头微微一怔,脚步顿了半拍。先前听母亲念叨时,总说赵夫人眼界高得很,寻常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,像是隔着层薄雾看不清真面目。此刻亲见,倒比传言里温和许多,那层想象中的疏离感,竟淡了不少。
一行人走进客厅。明亮的空间里,阳光透过薄纱窗帘,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靠墙摆着张古色古香的茶几,边角打磨得圆润光滑,配着一套红木沙发,木色温润,纹路像流水般蜿蜒清晰,样式简素却透着雅致,把现代的利落与古典的沉静融得恰到好处,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。
赵夫人今夜没穿那身显威的军装,换了身浅灰色家常便服,布料柔软,袖口随意卷到小臂,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,手背上隐约能看到几道浅淡的纹路——想来是常年做事留下的。她拎过紫砂壶时,手指纤细却稳,倒热水的动作从容不迫。热水注入茶盏的瞬间,一股淡淡的茶香便漫了开来,细嗅之下还混着一丝兰草的清芬,那该是上等的普洱。陆静看着茶杯里舒展的茶叶,握着杯沿的手指又紧了紧,心里那点受宠若惊里,又掺了几分不安——这样的好茶,实在担不起。
小家伙被妈妈按在比自己高半截的椅子上,两条小腿悬空晃了晃,又猛地停住——舅妈临走前特意嘱咐,见了长辈要规矩,不能东张西望。可眼睛不听使唤呀,乌亮的眼珠像两颗黑葡萄,偷偷往上瞟,飞快扫过他心里预设的“老巫婆”。却见对方和她儿子一样,长着双精明漂亮的眼睛,眼尾微微上挑,像藏着星子,看过来时带着点笑意,又好像什么都看透了。小脑袋惊得一缩,赶忙把目光收回来,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,鞋面上沾着的一点泥渍,此刻倒成了救命稻草。
赵夫人搁下茶盏,指尖在茶盘上轻轻点了点,像是在掸去不存在的灰尘,然后朝他们母子温和一笑:“喝茶吧,阿静,别客气。”
“谢谢阿姨。”陆静感觉自己像回到了中学时见教导主任的场景,双手捧着茶杯,指尖微微发紧,连手肘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,胳膊肘碰着沙发扶手,都觉得不自在,拘谨得浑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了。
想当初,她和程俞第一次见婆婆时也紧张,可那是怕说错话被挑刺,像揣着颗忐忑的石子。现在不一样,浑身像被拉满的弓弦,连呼吸都得放轻,不是怕被挑错,而是赵夫人身上那股气,淡淡的,却带着种让人不敢轻慢的分量,像远山,看着平静,却自有威严。
连妈妈都紧张成这样,小家伙更是把脑袋埋得更低,小眉头拧成个疙瘩,像块皱巴巴的小面团。这狐狸妈妈也太厉害了,比狐狸还难猜,笑着的时候明明挺亲切,可那眼神扫过来,总让人心里发慌,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呢?小嘴巴抿得紧紧的,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——要是她欺负妈妈,自己就把牛奶泼她身上!
“东东今年几岁了?”赵夫人的目光落在小家伙毛茸茸的头顶,声音里带着点哄孩子的柔软,像春风拂过湖面。
“快六岁了。”陆静赶紧答,又轻轻碰了碰儿子的胳膊,“跟赵奶奶说呀。”
“再过两个月就满六岁了。”小家伙的声音小小的,像蚊子哼哼,心里却在嘀咕:说这个有什么意思,不如回家看绘本。
“那个——汀文。”赵夫人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儿子,语气里带了点嗔怪,像寻常母亲数落孩子,“东东不是还没好利索吗?你看看给他找点开胃的饮料,别光顾着自己喝茶。”
听到狐狸妈妈教训狐狸,小家伙的小脑袋“唰”地抬了起来,乌亮的眼珠里闪着兴味,像发现了新大陆,嘴角偷偷抿了抿——原来狐狸也会被骂呀。
刚抿了口茶的赵汀文,听了母亲的话,又接收到小家伙投来的“看好戏”眼神,嘴角弯了弯,像月牙儿,起身时脚步很轻:“好,我去给他冲杯热牛奶。”
等儿子走进厨房,赵夫人转回头,身体微微前倾,和陆静说起了体己话,语气放得更柔,像拉家常:“你觉得我这儿子怎么样?”
陆静在心里演过千万遍见长辈的场景——会问工作忙不忙?能顾上家吗?就像程俞的母亲,句句都绕着柴米油盐,字字都带着审视,像在掂量一件物品。可赵夫人不一样,一开口就问起自己的儿子,眼里带着点期待,又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。
“我——”陆静眨了眨眼,睫毛颤了颤,实在摸不准这话里的意思,惊疑不定地看着赵夫人,嘴巴张了张,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赵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,笑着把话说明白,指尖轻轻敲着茶几:“人人都说我儿子好,不是我自夸,他当个老公确实不差。他专攻儿科和新生儿科,家里有孩子,他照看起来绝对细心,换尿布、冲奶粉,比我当年都熟。就算谁有点头疼脑热,他也能应付,不用慌慌张张跑医院。”
婆婆在自己面前推销儿子?陆静还是头一回遇上,脸颊悄悄有点发烫。以赵汀文如今的样子,哪里需要这样“推销”?赵夫人是不是太过虑了……
“阿姨。”陆静是个直性子,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,语气坦诚得像摊开的手心,“他人真的很好。从我认识他开始,就没听过谁不说他好的,这点您完全可以放心,一百个放心。”
她甚至想说:赵夫人,您儿子中学时就有好多女生喜欢,下课总有人往他书桌里塞情书,我……我也是其中一个。这话当然没敢说,脸却烫得更厉害了,像贴了片暖宝宝。
小家伙竖着耳朵听,小眉毛翘了起来,像两只小月牙——这老巫婆和自己想的实在不一样,居然在夸狐狸?难道是有什么阴谋?
赵夫人听了,只是微微笑着,指尖在茶盏沿轻轻划着圈,一圈又一圈,似乎不完全认同,话锋一转:“我儿子的脾气我清楚,算不上十全十美,尤其是这死心眼,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,有时候真让人头疼。可也正因为这点,让人觉得踏实,不会三心二意。他爸的事,他跟你说过吧?”
是指他发过的誓言吗?陆静郑重地点了点头,指尖在茶杯上按了按,杯壁的温热传到指尖,心里也跟着暖了暖。
“所以说,他认定的事,八头牛都拉不回来,这脾气随他过世的爸。”赵夫人说到这儿,停顿了一下,像是在回忆什么,然后伸手轻轻覆在陆静的手背上,掌心温温的,带着点薄茧,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絮,“我那口子当年也是这样,认定了我,就再没动过别的心思。”
长辈掌心的温度传过来,陆静微微一惊,像被烫了似的想缩手,却又忍住了。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,竟让她心头莫名一暖,像冰化了一角。
“你离婚,我丧夫,虽说不一样,可心里的滋味,多少能懂点。”赵夫人的声音放得更轻,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她,目光恳切得像在说自己的事,“你的事,汀文跟我说了。说实话,这事他总觉得自己有一半责任,这些年没少念叨。我就问你一句,你愿意接纳他吗?愿意给他全心全意的爱吗?”
陆静想都没想,脱口而出:“能。”
声音不大,却斩钉截铁,像掷地有声的石子。她陆静没别的本事,就是这点好,认定了一件事,就一定会豁出心去做到底,不会瞻前顾后。
赵夫人单从这一个“能”字里,就听出了那股子笃定,看出了藏在眼底的决心,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。先前还琢磨不透,儿子怎么就对这个离异的女人这般执着,现在总算懂了——这俩人是一路人,都是这股子死心眼的执拗,认死理,却也长情。
从厨房出来的赵汀文,像是掐着点似的,正好在母亲和陆静说完话时出现。他用指尖轻轻推了推眼镜,镜架碰到鼻梁时,发出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目光扫过母亲和陆静脸上松快的神情,嘴角噙着点笑意,然后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小家伙面前。杯子是特制的白瓷,摸着不烫手,杯沿还印着只歪脑袋的小狐狸,和他本人有几分像。
小家伙双手捧过奶杯,杯壁温温的,正好焐手。他对着上面的热气“嘘嘘”吹了两口,小眉头挑了起来,带着点挑衅——你有妈妈帮腔,我也有本事刁难你。
于是他把小嘴缩成个圆,猛喝了一大口,喉结动得飞快。
“慢点喝,别呛着。”赵汀文靠在沙发上,语气淡淡的,像在说天气。
狐狸越这么说,他偏要反着来,又狠狠喝了一大口,像是在赌气。
狐狸慢悠悠地补了句:“你要是呛到鼻子里,我就得拿根吸管插进你鼻孔里吸,到时候疼得哭鼻子,可别找你妈。”
“噗——”小家伙没忍住,鼻子里喷出一小点奶液,急得用小指头去抹,结果在鼻子下面抹出两撇白胡子,像只刚偷喝完牛奶的小花猫。
连一向端着的赵夫人见了,都忍不住“噗嗤”笑出了声,眼角的细纹像水波似的漾开,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。
陆静赶紧抽纸巾,小家伙却自己抢了过去,鼓着小脸蛋,一边胡乱擦嘴,一边恨恨地瞪着若无其事的狐狸,腮帮子气得鼓鼓的,像塞了两颗小苹果。
“东东。”赵夫人站起身,朝小家伙招招手,声音里带着点神秘,“过来,跟奶奶到书房去,奶奶有好东西给你看。”
跟着这个可能欺负妈妈的老巫婆走,正好能帮妈妈支开她,小东东乐意得很。他跳下沙发椅,不忘捧起没喝完的牛奶,小短腿“噔噔噔”跟在赵夫人后面,脚步声像小鼓点。虽说狐狸总爱惹他生气,但冲的牛奶是真不错,不甜不腻,带着点淡淡的奶香,比妈妈冲的还好喝,实在舍不得丢下。
赵夫人带着他走进书房,轻轻带上房门,隔绝了外面的声音。小家伙左看右看,书架上摆满了书,连墙壁都贴着写满公式的图表,像学校的实验室。正好奇她要给自己看什么,却见老巫婆踮着脚,从书架最高层抽出本相册,封皮有点旧,边角磨得起了毛,她拍了拍上面的灰,招手让他到一张矮桌边。
“这是我儿子小时候的照片,你看看,你跟他像不像?”老巫婆翻开相册,指着上面一个留着寸头的小男孩,穿着小军装,板着脸站得笔直,像个小大人,可眼神里藏着点调皮。
小脑袋瓜伸得老长,眼珠子一转:这小萝卜头真逗,净摆着副小大人的样子,跟狐狸现在一个德性!
“是很像吧?”赵夫人乐了,手在孩子头上轻轻揉了揉,指尖带着点暖意,像春天的风拂过小草。
陆静带来的这孩子,不知怎么就撞进了她心底最软的地方。想当年,她儿子也像这孩子一样,年纪小小的,却总把“要保护妈妈”挂在嘴边。有次她被邻居说了句重话,小家伙居然叉着腰跟人理论,奶声奶气的,却透着股执拗,像只护崽的小兽。
感觉到这老巫婆居然挺喜欢自己,小家伙眼珠一转,索性开门见山,小大人似的问:“你会阻止他们在一起吗?”
“不会。”赵夫人看着他认真的小脸蛋,语气肯定得像敲钉子,单是这孩子护着妈妈的样子,她就做不出那样的事。
“为什么不会?”小孩子的逻辑直来直去,非要问个水落石出,像审案子似的,小眉头都皱起来了。
“因为奶奶是个聪明人呀,不会做对自己和孩子都没好处的事。”赵夫人笑着刮了下他的小鼻子,指尖轻轻的,“拆散人家,自己儿子不高兴,我看着也心烦,何苦呢?”
小眼珠子一亮:这老巫婆还挺有意思,居然夸自己聪明,所以不做蠢事。他找了张小板凳坐下,赵夫人顺势把他搂到怀里,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。她其实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,声音放得柔了:“那你呢?你喜欢我儿子吗?”
要是这孩子不喜欢她儿子,整天故意刁难,这个家怕是难得安稳。
看来,他和狐狸妈妈的想法倒是一致。小家伙板起小脸,有模有样地说:“只要他对我妈妈好,我当然喜欢他。要是他敢欺负我妈妈,我……我就不理他!”
这孩子不管是那股子认真劲,还是护着妈妈的样子,都像极了她儿子。赵夫人满意得不得了,笑着说:“那叫我声奶奶吧。”
这是要和狐狸妈妈结成同盟了?小脑袋瓜转了转,尤其想起舅妈出发前千叮万嘱,要讨狐狸妈妈的喜欢,将来才能帮妈妈撑腰。他点了点头,脆生生地喊:“奶奶。”
赵夫人高兴地把孩子搂得更紧了,脸上严肃的线条彻底化开,眼角眉梢都带着笑,像雪化了:“好,很好。”继而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小鼻子,露出和她儿子如出一辙的狐狸似的笑:“你说,你今晚这么乖,是不是有人教你的?”
小家伙喉咙一紧,急忙辩解:“没有!不是我妈妈教的!”可别连累妈妈,舅妈说过,大人的事小孩别乱掺和。
岂知狐狸妈妈笑得更灿烂了,眼尾的纹路里都透着狡黠,像藏着光:“我知道不是你妈妈。我还知道,你和一个人比跟你妈妈还亲——你舅妈,对吧?”
小脸蛋猛地一板,警惕地问:“你想怎么样?”
“奶奶只是觉得你舅妈很有眼光,知道你是个好孩子,也疼你。”赵夫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,眼底满是慈爱,像看着自己的亲孙子,“以后呀,咱们就是一家人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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