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寿宫的宫灯刚点亮，李德全便又带着一队内侍赶来，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宫女。“婉妃娘娘，陛下说永寿宫陈设素净，特让奴才送些物件来添添喜气。”他笑着掀开最上面的锦盒，里面是一对羊脂玉瓶，莹白温润，一看便知是贡品。
婉兰谢了恩，让小莲收下，目光却落在李德全身后那几个生面孔上。他们低着头，袖口磨得发亮，不像是尚功局当差的样子。
“这些都是新来的奴才？”婉兰端起茶盏，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。
李德全脸上的笑僵了僵，随即又堆起来：“回娘娘，是陛下特意挑的几个手脚麻利的，给娘娘跟前添些人手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婉兰放下茶盏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，“本宫身边有小莲这些老人就够了，生面孔用不惯。劳烦李公公带回吧，告诉陛下，臣妾心领了。”
李德全脸上的汗都下来了。这些人本是万贵妃留在陛下身边的眼线，如今万氏失势，便想借着送人的由头安插在婉妃身边，谁知竟被一眼看穿。
“这……”他正想再劝，却见婉兰抬眸看他，那眼神平静得像深潭，底下却藏着锋芒。“李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，该知道什么事能做，什么事不能做。”婉兰缓缓道，“陛下信任公公，才让公公掌印司礼监，若是坏了陛下的事，公公说，陛下会如何？”
李德全打了个寒颤，忙躬身道：“娘娘教训的是，奴才这就把人带回去。”他挥挥手，那几个“新奴才”脸色煞白，跟着他灰溜溜地退了出去。
小莲看着他们的背影，心有余悸：“娘娘，这李德全竟敢……”
“他不敢，是有人借他的手罢了。”婉兰走到窗边，望着景仁宫的方向。那里的宫灯早已熄灭，只剩一片漆黑，却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。“万贵妃在慎刑司虽没松口，但她的党羽还在，汪直也还没抓到，他们不会甘心的。”
正说着，殿外传来一阵喧哗。守宫的禁军统领匆匆进来禀报：“娘娘，方才在宫墙外的花丛里，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，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。”他递上一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几块发黑的糕点，散发着淡淡的杏仁苦味。
小莲吓得惊呼：“是苦杏仁！这是想下毒！”
婉兰拿起一块糕点，放在鼻尖闻了闻，眼神冷了下来。苦杏仁里的氰苷能致人死命，用得这般拙劣，倒像是急着动手了。“审了吗？是谁派来的？”
“那小太监嘴硬，只说是自己贪嘴，想偷溜进来找点吃的。”统领沉声道，“奴才看他手指上有茧，像是经常握笔的，不像是洒扫的小太监。”
“把他关进偏殿，派两个人看着，别让他寻死。”婉兰将糕点扔回纸包，“等夜深了，我亲自去审。”
小莲急了：“娘娘，您怀着身孕，怎能去见那种人？万一有个闪失……”
“正因怀着身孕，才更要去。”婉兰转身，目光落在腹中，“他们想动的，从来不止我一个。我若退缩，这孩子怎么办？灵儿和张迁的冤屈，又找谁去说？”
深夜的偏殿只点了一盏油灯，那小太监被绑在柱子上，头发凌乱，脸上却带着一丝倔强。见婉兰进来，他猛地别过头，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。
“本宫知道你是谁的人。”婉兰坐在他对面，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，“汪直让你来的，对吗？他躲在京郊的破庙里，日子不好过吧？不然也不会急着派你来送死。”
小太监的肩膀猛地一颤，显然是被说中了。
婉兰继续道：“你以为你死了，就能保他周全？太天真了。他连自己都保不住，怎会管你的死活？你家里还有老母亲吧？住在通州的那个小院子里，去年还生了场大病，是不是？”
这话像一把刀，戳中了小太监的软肋。他猛地抬头，眼里满是震惊：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本宫想知道的事，自然有办法知道。”婉兰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，放在他面前，“这是五百两，你拿着，托人送回家给你母亲治病。只要你说出汪直的藏身之处，本宫可以保你一命，让你离开皇宫，隐姓埋名过日子。”
小太监看着那张银票，又看看婉兰平静的脸，挣扎了许久，终于低下了头，声音嘶哑：“他……他在京郊的青龙寺，扮成了和尚，法号‘了尘’。他说……说等风声过了，就带我们杀回来，杀了您和陛下……”
婉兰的心沉了下去。果然是汪直，他竟藏得如此之近。
“下去吧。”她对禁军统领道，“按我说的做，送他出城。”
小太监被带走时，回头看了婉兰一眼，眼神复杂。婉兰却没再看他，只是望着油灯里跳动的火苗，若有所思。
汪直藏在青龙寺，这倒是个机会。但她不能声张，若是打草惊蛇，以汪直的狡猾，定会再次逃脱。
“小莲，”婉兰起身，“去取笔墨，我要给陛下写封信。”
信上，她只字未提青龙寺，只说抓到了下毒的小太监，供出是受万贵妃旧部指使，想借此试探汪直与万氏的联系。她知道，朱见深多疑，若是直接说出汪直的藏身之处，他未必会全信，反而可能打草惊蛇。
果然，次日清晨，李德全便带来了陛下的口谕，说已命人暗中彻查万贵妃的旧部，定会给婉妃一个交代。
婉兰知道，朱见深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。也好，她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，让禁军悄悄包围青龙寺，等汪直自投罗网。
风从永寿宫的窗缝里钻进来，带着一丝凉意。婉兰抚上小腹，那里的胎动比往日更有力了些。她轻声道：“宝宝，再等等，很快，一切就都结束了。”
窗外的天渐渐亮了，远处的青龙寺隐在薄雾中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。婉兰知道，决战的时刻，不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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