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丧的，是那轮血色的残阳。
但比残阳更快的，是白猿那只裹挟着滔天怒火的巨拳。
“轰——！”
第二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光幕之上。这一次，金色的光幕没有只是震颤，一道清晰的裂痕自拳锋接触点蔓延开来，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声。整个圣域内的光线都为之一暗。
“撑不住了！”苏清蝉尖叫道，花容失色。
然而，顾休仿佛没听见。
在拳头落下的瞬间，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选择——他非但没有后退，反而将耳朵凑得离蔺惊弦更近了些。
他要听清。
“鹰愁峰……”
蔺惊弦的声音嘶哑、破碎，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，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。
“苍九旻……他要……炼化地脉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他剧烈地呛咳起来，每咳一下，生命的气息就流逝一分。
“快……跑……”
这是他最后的两个字。
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，话说完，他那死死抓住顾休衣角的手，指节一松，无力地垂了下去。
他艰难地转动眼珠，最后看了一眼身旁抱着他嚎啕大哭的师弟。那双曾经锐利如剑的眸子里，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愧疚、不舍，与深深的疲惫。他似乎还想说什么，嘴唇动了动，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下一刻，他头一歪，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。
一代天骄，沧浪剑盟的少盟主，那个白衣胜雪、孤高自傲的剑客，就这么在安乐镇的废墟之上，无声地陨落了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圣域之内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。只有远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，和光幕外，白猿愈发狂躁的低吼。
远方，无相门的观星台上。
姬珩看着星盘上，那颗代表着蔺惊弦的星辰，在最后一次明亮的闪烁后，彻底黯淡下去，化为宇宙的尘埃。
他平静地合上折扇，轻声低语，像是在评价一件用顺手了的工具。
“一枚还算合格的信使。棋盘上，总算清掉了一枚最冲动的棋子。”
圣域内的死寂，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彻底打破。
“师兄——！！！”
陆清风抱着蔺惊弦逐渐冰冷的尸体，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。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、痛苦，以及对这个世界最恶毒的诅咒。
这声悲鸣，似乎成了最后的导火索。
光幕之外，白猿的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如血，它仰天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咆哮，被血色锁链束缚的肌肉根根贲起，高高举起了拳头。
这一次，它要将眼前这个让它痛苦、又不断发出噪音的金色罩子，彻底轰碎！
“小心！这光幕撑不住下一次攻击了！”燕白露握紧了长剑，声音因紧张而变得尖锐。
她的话音未落，那毁天灭地的一拳，已经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，轰然落下！
光幕上的裂痕在拳风的压迫下，瞬间扩大了数倍！
完了。
这是圣域内所有人心中同时闪过的念头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！
“咻——！”
一道漆黑的影子，毫无征兆地从另一侧的废墟阴影中如闪电般射出！
它没有惊人的声势，没有绚烂的光华，只有一股惨烈到极致的铁血煞气，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凝炼出的死亡本身。
黑影的目标不是圣域，也不是任何人。
它的轨迹只有一个——白猿那只即将落下的巨拳。
“铛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，陡然炸响！
铛——！
一声仿佛能撕裂耳膜、震碎灵魂的金铁交鸣之声，在白猿那毁天灭地的巨拳与圣域光幕之间轰然炸响！
时间，在这一瞬被强行拉长。
所有人的瞳孔中都倒映着同一副惊心动魄的画面：一柄通体漆黑、包裹着粗糙兽皮的沉重长戟，如一道逆流而上的黑色闪电，以毫厘之差，精准无匹地横亘在拳锋与光幕那蛛网般的裂痕之间。
“轰！”
难以想象的巨力让那根坚逾精铁的戟杆弯曲成一个惊人的、濒临折断的弧度。可它终究是挡住了。
黑色长戟在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后，倒飞而回，携着万钧之力，“嗡”的一声深深插入后方数十丈外的瓦砾堆中，戟尾剧烈颤动，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。
尘埃落定处，一道身影缓缓站直。
那是一个身穿普通猎户装束的男人，身材算不上魁梧，面容沧桑，左脸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破坏了本还算周正的五官，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凶恶。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，右手漫不经心地握住戟杆，仿佛刚才石破天惊的那一挡，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蚊子。
圣域之内，一片死寂。
苏清蝉惊得连呼吸都忘了，手中的玉算盘珠子僵在半空，一动不动。
燕白露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，眼神中充满了警惕。这个刀疤脸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，如同一块被血水浸泡了千百年的顽铁，沉重、内敛，却又带着随时可以爆发的惨烈杀意。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。
唯有石敢当，愣愣地看着那人，总觉得有些眼熟，好像是在镇上酒馆里见过的、那个总在角落里喝闷酒的颓废猎人。
然而，那刀疤脸男人无视了所有人的惊疑，也完全没把对面因一击被挡而陷入短暂错愕、随即更加狂怒的白猿放在眼里。
他迈开脚步，一步步走进了摇摇欲坠的金色圣域。
他的目标只有一个。
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，他径直来到顾休面前，动作没有半分迟疑，单膝跪地，垂下那颗高傲的头颅。
“嘭”的一声闷响，膝盖与碎石地面碰撞。
他用一种仿佛能穿透金石、带着金戈铁马回响的沉雄嗓音，一字一句，声如雷震：
“元帅，属下钟离昧，护驾来迟！”
“元帅”！
这两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，在圣域这片小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开，把每个人的神魂都炸得一片空白。
“元……帅？”
苏清蝉手中的玉算盘珠子终于脱手，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，她却浑然不觉。作为万商钱庄的大掌柜，她的情报网里，大靖皇朝近百年来，有资格被冠以“元帅”之名的，只有……
燕白露的眼神剧烈收缩，脑海中疯狂闪过一个个威震天下的名号，最终定格在那个十年前本该与昆仑山一同化为传说的名字上。她猛地看向顾休，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骇然。
“师父……以前是……统领千军万马的元帅？！”
石敢当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。他那套“师父是隐世高人”的迪化逻辑系统，在“元帅”这个过于具体的、充满铁血与杀伐气息的词汇面前，被冲击得支离破碎。但他很快就自行完成了系统重启和升级——原来如此！师父不是游戏人间的仙人，是游戏人间的军神！难怪、难怪他老人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气度！
顾休看着单膝跪在身前的钟离昧，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，还有那道自己亲手为他缝合过的刀疤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无比疲惫地、轻轻地摆了摆手。
一个示意他起来的简单动作。
这个默认，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千百倍的说服力。
“是！”
钟离昧起身，动作干净利落。当他转过身，再次面向那头咆哮的白猿时，身上那股颓废猎户的气质已一扫而空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、只属于百战之将的铁血煞气！
他横戟身前，头也不回地对顾休道：“元帅，这里交给我。您需要时间与安静，去思考如何对付天上那条真正的恶龙。”
……
与此同时，远在不知名山巅的无相门观星台。
姬珩饶有兴致地看着星盘上，那颗代表安乐镇的棋眼里，在蔺惊弦的星光熄灭后，又突兀地亮起了一颗充满铁血与杀伐气息的将星。
他用玉骨折扇轻轻敲了敲桌面，轻笑一声：“有趣的变量。棋盘外的幽灵也入局了么？这盘棋，倒是越来越热闹了。”
……
圣域之外，钟离昧不再多言。
他没有等待白猿攻来，而是主动发起了冲锋！
他的戟法大开大合，没有任何江湖武学中精妙的招式变化，全是战场上最简单、最直接的劈、刺、扫、砸！
但每一击，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与决绝，仿佛他挥出的不是长戟，而是自己的性命！
白猿的力量远胜于他，一拳一脚都带着崩山裂地的威能。可钟离昧凭借着匪夷所思的战斗经验，总能在毫厘之间以最小的代价格挡或引开攻击。
他就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斗牛士，不断地在激怒、消耗着巨兽的体力，并且有意识地将这片狂暴的战场，一步步引离圣域所在的位置。
“这不是江湖武令……”苏清蝉看着那简单粗暴却效率惊人的戟法，喃喃道，“这是军中战技，而且是只在最精锐的‘镇北玄甲军’中才会传习的‘破阵戟法’……”
她的情报网，让她认出了这门为杀伐而生的军阵绝技。
圣域内，陆清风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，对外界的剧变反应迟钝，只是死死抱着师兄冰冷的尸体，仿佛那才是他的全世界。
燕白露深深地看了顾休一眼。
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，比她想象的，比整个叶擎帝遗迹，还要深邃，还要致命。
远处，钟离昧与白猿的战斗逐渐远去，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不时传来，但已不再直接威胁到这片小小的圣域。
危机，似乎暂时解除了。
然而，因“元帅”二字带来的巨大冲击，让圣域内的气氛，比刚才白猿的拳头悬在头顶时，还要压抑、还要诡异。
死寂之中，燕白露走到了沉默的顾休身边。
她看着这个依旧穿着粗布衫、外表看起来和安乐镇任何一个懒汉都没区别的男人，问出了此刻所有人心中的那个终极疑问：
“你……究竟是谁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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