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收回抚摸墙体的粗糙大手,转过身。
“公佑此人,虽无经天纬地之才,却也是个敦厚长者。他随云长归于我帐下,平日里谨言慎行,今日怎会突然跑到这前线大营来?”
郭嘉轻摇羽扇,目光微凝:“主公,此番云长与元直去往汝南平叛,独留公佑在许都。此时前来,莫不是城中有什么变故?”
“此话有理,”曹操眉头一挑,朝来人做了个手势,“快快有请公佑!”
很快,视线尽头出现一个身影。
孙乾一身素色儒袍,风尘仆仆,却依旧保持着读书人的温润气度。
他在百步开外便下了马,整理衣冠,徒步而来。
这份恭谨,让曹操暗自点头。
“公佑先生。”
曹操快行几步,脸上堆起那招牌式的爽朗笑容,甚至主动伸出手虚扶了一把。
“此处风沙大,先生不在营中歇息,何苦跑到这前线餐风饮土?”
孙乾似是没料到曹操会如此热情,连忙长揖到地,声音诚恳:“乾,拜见司空!”
“起,快起。”
曹操拍了拍他的手臂,看似随意地问道:“先生此来,可是许都有何急情?”
孙乾直起身子,面色微凝,却并未显出慌乱。
“回禀司空,许都诸将治军严谨,营中诸事顺遂。”
他顿了顿,从袖中取出一封并未封口的信笺,双手呈上。
“乾此来,实是受人之托。”
“哦?”曹操眉峰一挑,并未急着接过信笺,“这许都城内,还有何人能请得动先生做这信使?”
“乃是我师郑玄,郑公。”
提到这个名字,孙乾的声音低沉了几分,带着难以掩饰的哀色。
曹操伸出的手在半空微微一顿。
郑玄。
那个被誉为当世经学泰斗,门生遍布天下的老人。
前些日子,自己得了林阳那炼铁新术,还特意将“大司农”这块牌子借来用了用,让这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挂了个帅。
虽说后来具体事务都扔给了刘晔,但这名头,终究是压在了老人身上。
曹操接过信笺,展开。
字迹有些潦草,笔力虚浮,显然是在病榻之上强撑着写下的。
信中无一字谈及功劳,无一字抱怨辛劳。
通篇只言身体沉疴难愈,恐时日无多,唯愿归乡高密,在桑梓之地整理残经,教导后学,以全残躯。
言辞恳切,读之令人鼻酸。
曹操看完,沉默良久。
他将信笺缓缓合上,目光越过孙乾的肩膀,望向那遥远的南方。
“郑公......身体已至这般田地了吗?”
孙乾眼眶微红,低声道:“回司空,老师年初便感风寒,一直未愈。”
“前番司空委以炼铁重任,老师虽不懂营造,却也日夜忧心,唯恐有负朝廷重托。”
“如今......如今老师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太医言,也就是这几月的光景了。”
“老师自知大限将至,心中挂念的唯有那些未注完的经卷,和家乡的几亩薄田。”
说到此处,孙乾再次深深拜下。
“恳请司空,念在老师一生治学,为国操劳的份上,放他回乡吧!”
风,卷着沙砾,打在曹操的铁甲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一旁的郭嘉轻摇羽扇的手也停了下来,目光有些复杂。
荀攸则是低叹一声,面露不忍。
这可是郑玄啊。
若是这等人物在许都郁郁而终,虽非曹操之过,但这天下士子的唾沫星子,怕是也要让曹操头疼几分。
曹操没有立刻回话。
他的脑海中,突然浮现出那个懒散青年的身影。
林阳曾在酒后说过:“何为名?一人之勇,可安一隅;一人之德,可安天下。”
霸道,可让人畏。
王道,方能让人敬。
这官渡之战在即,自己修的这道水泥墙,防的是袁绍的兵马。
而今日这郑玄的一封辞呈,却是在考校他曹孟德的心胸。
若准,不仅全了郑玄的名节,更是在天下士子心中,竖起了一座看不见的丰碑。
这是必须要做的大义!
“公佑快起。”
曹操回过神,亲自弯腰将孙乾扶起,脸上已是一片肃穆与痛惜。
“郑公乃国之瑰宝,操平日忙于军务,竟不知郑公病重至此,实乃操之过也!”
他转过身,看向郭嘉,声音洪亮,足以让周围的亲卫与将校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奉孝!”
“在。”郭嘉拱手。
“拟表!上奏天子!”
曹操大手一挥,语气斩钉截铁。
“大司农郑玄,治学严谨,德高望重,为朝廷鞠躬尽瘁。”
“今虽染疾,然其功不可没。”
“特准其带职还乡,颐养天年!”
“其大司农之俸禄,终身供给,一钱一粟,皆不可缺!”
此言一出,孙乾已是浑身一震。
可曹操的话还未说完。
“另!”他声如洪钟,“郑公身弱,赐安车驷马,再选派精锐甲士百人,沿途护送郑公归乡!务必确保郑公安然抵达!”
带职还乡!
终身俸禄!
甲士护送!
这等待遇,对于一个即将离任的官员来说,可谓是荣宠至极。
孙乾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,随即便化作了浓浓的感激。
他原本以为,在这大战将至的紧要关头,曹操顶多也就是准许辞官,给点遣散费便罢了。
毕竟,人走茶凉,自古皆然。
可谁曾想,这位以“奸雄”闻名于世的司空,竟有如此仁厚的一面!
“乾......代恩师,谢过司空大恩!”
孙乾泣不成声,这一次的跪拜,无关礼节,全是发自肺腑。
“此乃操当做之事。”
曹操看着孙乾那感激涕零的模样,心中并未有多少得计的快感,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苍凉。
郑玄这一走,带走的不仅仅是一个大司农的官印。
更是带走了汉室最后一抹纯粹的儒家余晖。
那个只读圣贤书,不问天下事的时代,终究是要过去了。
只要胜了袁绍。
那接下来的时代,便应当是他曹孟德的时代!
但正因如此,他才更需要这层“仁义”的皮,来包裹那颗霸道的心!
“公佑且去。”
曹操挥了挥手,声音有些疲惫。
“莫让郑公等急了。”
“诺!”
孙乾擦干眼泪,再拜而退,脚步虽急,却比来时多了几分轻快。
看着孙乾远去的背影,曹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。
“奉孝,公达。”
“主公。”二人齐声应道。
“你们看这落日。”
曹操指着西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残阳,那红光铺洒在水泥长墙上,将这冰冷的防御工事染上一层血色。
“郑公老了,要走了。”
“这大汉朝的老臣们,也如这落日一般,一个个都要凋零了。”
曹操按了按腰间的倚天剑,手指微微收紧。
“袁本初靠的是什么?是他那四世三公的余荫,是祖宗之势,便如同这即将落山之日。”
“而我曹孟德......”
他转头看向那坚不可摧的长墙,眼中闪过一丝傲然。
“靠的是手中的剑,是身后的墙,更要靠的是这天下人心!”
“我如何会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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