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路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热情的长辈姿态,去布菜或劝食。他只是安静地拿起自己的筷子,动作从容不迫,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养成的、近乎本能的优雅与节制。
他吃得慢条斯理,每一口都细嚼慢咽,目光大多数时候垂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碟上,仿佛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食物的滋味里,将自己很好地隐匿在“安静的用餐者”这个角色之后。
然而,细心观察便会发现,他总能在饭桌上话题稍稍间歇、或是气氛转向纯粹埋头吃饭的沉默时,用一种极其自然、仿佛只是随口提起的语气,轻轻抛出一两个话头。
“人民大学的‘国民经济管理’这门核心课,我听说授课的是位很有口碑的老教授,现在还是他带吗?” 他像是偶然想起。
“计算机现在发展很快,你们课上接触到最新的编程思想没有?比如面向对象之类的?” 话题转向专业。
“我当年上学那会儿,也纠结过选辅修,还差点跑去听了一学期八竿子打不着的考古学讲座,现在想想还挺有意思。” 偶尔穿插一点无伤大雅的、关于自己的轻描淡写。
他的语气始终平淡温和,不疾不徐,如同闲话家常。可偏偏每一个话题,都像一把恰到好处的钥匙,精准地打开了铁鑫、尤其是成才和许三多的话匣子。
铁鑫是第一次发现自家小叔居然这么“健谈”,而且聊的还都是他们感兴趣的内容。更让他觉得稀奇的是,无论小叔提起什么,成才和许三多总能很顺畅地接上话。
聊到课程,成才能清晰地分析不同教授的授课特点;聊到专业趋势,他能结合自己看的资料提出见解;
甚至连铁路提到的“考古学讲座”,许三多都能憨憨地接一句“我们学校好像也有类似的通识选修课,叫《文物鉴赏》”。
渐渐地,许三多的话比平时多了起来,说到兴头上甚至会比划两下;
成才脸上那层出于礼貌的疏离感也淡化了许多,眼神变得生动,在谈到感兴趣的话题时,会不自觉地多说几句,条理依旧清晰,却多了几分年轻人讨论知识时的鲜活神采。
饭桌上的气氛,在他的话语和许三多、铁鑫的附和补充下,变得越来越轻松热闹。
而自始至终,铁路都只是安静地坐在主位,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、几乎看不真切的微笑,目光温和地笼罩着三个谈兴正浓的少年。
他的视线大多数时候落在正在说话的人身上,显得专注而尊重。但当他的目光偶尔、极其快速地扫过成才时,那眼底深处会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、掩藏得很好的暖意与……满足。
他很少主动插话,更多时候是在倾听,偶尔在某个话题告一段落时,轻轻点点头,附和一句“嗯,是这样”,或者“这个思路不错”。
他的存在感在这样的交谈中似乎并不强烈,像一个宽容的长辈在纵容孩子们的讨论。但奇妙的是,整场饭局的节奏与话题走向,却仿佛一直隐晦地被他那看似随意抛出的话头引导着,始终保持着一种融洽而不失深度的氛围。
铁鑫一边大口吃着美味的菜肴,一边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打量自家小叔。越看,心里那点古怪的感觉就越明显。
小叔平日是什么样,他再清楚不过——沉稳,内敛,话金贵得很,除非必要,否则绝不多言。可今天的小叔,不仅话多了,而且每一句都好像“恰好”能引起成才和许三多的兴趣,让他们聊得热火朝天。
他自己呢?点燃了话题,却又迅速退到一旁,只微笑着旁观,那副气定神闲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……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“刻意”。
可当你仔细去琢磨,又实在挑不出任何毛病。他态度温和,言语得体,完全是一位关心晚辈学业、愿意与年轻人交流的开明长辈。那份“刻意”,似乎也只是他今天心情好、格外有耐心的表现。
铁鑫挠了挠头,心里的疑惑像小猫爪子似的轻轻挠着,却怎么也抓不住实质,只好暂时按下,专注于眼前的美食和有趣的对话。
夜色渐深,越野车穿过灯火阑珊的街道,稳稳停在人民大学那座标志性的校门前。秋夜的凉意随着车窗的落下悄然渗入,与校园里依旧明亮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笑语声形成对比。
铁路推开车门,动作依旧带着病后初愈的轻缓,但站定后,身姿却挺得笔直。夜风拂动他额前的短发,衬得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朦胧。
他目光温和地落在依次下车的三个年轻人身上,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平稳:“到了。进去吧,校园里这个点还很安全。”
铁鑫率先跳下车,转过身,脸上还带着饭后满足的红晕,笑嘻嘻地朝铁路挥手:“小叔,今晚谢啦!吃得特别过瘾!您回去路上慢点,早点休息!”
成才也跟着下了车,站在铁鑫身侧。经过这一晚的相处,他对眼前这位看似病弱、却谈吐不俗、态度温和的长辈,印象改善了许多。
他朝着铁路微微颔首,语气比来时多了几分真诚的亲近:“谢谢叔叔今晚的招待,让您破费了,菜很好,话题也很有意思。” 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。
许三多也紧跟着点头,声音依旧憨直:“谢谢叔叔,菜很好吃。” 他心里的戒备虽然尚未完全消散,但至少不再像初见时那般紧绷。铁路今晚的表现,更像一个普通的、关心晚辈的长辈,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。
铁路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的脸庞,尤其是成才那双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,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,勾勒出一抹真切而浅淡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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