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初几日,六部凡识字者皆被征调,日夜伏案誊写待签契书。
众人熬红了双眼,累弯了腰脊,数日下来也不过勉强凑出数万份。
那段时间,太子扶苏正前往咸阳宫与秦王嬴政商议政令下达事宜,并不知晓东宫内这群官吏正疲于奔命。
待他归来,推门便见满堂低头疾书的身影,笔尖沙沙作响,纸堆如山。
他愣了一瞬,随即露出罕见的、近乎无奈的神情,仿佛看见一群人在徒手挖通一座大山。
在他眼中,各类借契总量不下百万,若靠一笔一画抄写,何时才能竣事?
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,取出自己的太子印信,一声不吭地在一张张白纸上反复盖印,动作干脆利落。
起初,连工部出身墨家的匠吏也摸不着头脑,只觉此举莫名其妙。
片刻后,太子扶苏轻叹一声,吩咐墨家子弟寻来质地细密坚韧的硬木,如枣木、梨木皆可。
将其裁为规整木板,再将契书文字反向书写于薄纸,贴附于板面。
而后执刀细刻,依笔顺将每一划文字雕为凸起阳文,使字口清晰、棱角分明。
至此,六部众人终于恍然大悟——原来太子并非让他们继续抄写,而是另辟蹊径,以刻代书,以印代写。
一场耗时费力的苦役,转眼化为可批量复制的工艺。
待木板上的刻字完工后,便先取一支软毛刷,蘸上些许墨汁,均匀地涂抹在刻好的印版表面。
随后将一张洁白的纸平整地铺于其上,再用另一把干净的鬃刷,轻巧地在纸背来回拂扫。
片刻之后揭起纸张,一纸字迹清晰、排列齐整的文书已然成形,只待署名与钤印便可生效。
整个流程不过几息之间,快捷利落。
这种以木为基、将文字阴刻其上,再通过拓印方式复制文字的技术,被太子扶苏亲自定名为“雕版印刷之术”。
其实早在造纸工艺得以精进之后,太子心中便已萌生此念。
彼时张苍与程邈合力创制出适用于全国的新书体——隶书,这一体系注定要推行至大秦每一级官吏之中。
然而,天下郡县何其众多,官员遍布四海,岂能人人亲赴咸阳,随二位学者习字临帖?
……因此,最为可行之策,便是将篆书与隶书对照编录成册,分发各地,令官吏自行研习。
可若要抄写成百上千份内容完全相同的典籍,人力耗损极大,效率极低,实非长久之计。
于是太子扶苏开始思索: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,将同一段文字批量呈现在多张纸上?
这个问题并未困扰他太久。
某日批阅六部奏章完毕,他取出随身的太子玉印,稳稳按下于文书之上。
只见“太子扶苏”四个字瞬间清晰显现于纸面,毫不费力。
就在那一瞬,他心头豁然开朗——
既然一方印章可以将几个字一次印出,那为何不能造出一块远比印章庞大的木质印版?
若在其上雕刻数十乃至数百字,涂墨之后整体压印于纸,岂非可一次性复制整页文字?
换言之,这不正是将“盖印”的原理放大数十倍、百倍吗?
当然可行!
连一枚玉印都能做到,那么只需将这一理念扩展,制成巨型“印版”,技术上并无不可逾越之障。
只不过当时纸张产量尚有限,加之推广隶书并非迫在眉睫之事;
再加上不久后秦王嬴政召他商议关于向地方颁布政令的具体安排,此事便暂且搁置,未及立即付诸实践。
未曾料到的是,东宫所属六部的几位官员竟在此期间闹出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,也成为他们仕途中少有的尴尬旧事。
听完章邯的讲述,芷阳县县令终于明白了所谓“雕版印刷”的运作机理。
再低头看看手中这张前所未见、洁白如雪、足以替代笨重竹简的新式纸张,
哪怕他平日思虑迟缓,此刻也不禁心头震动——
一旦这两项新物相合,其所能掀起的变革,恐怕将撼动整个天下的文教格局!
毫不夸张地说,自今日起,文章之道或将由此勃兴鼎盛!
想到此处,芷阳县县令忍不住悄悄望向太子扶苏的身影,由衷叹道:“太子殿下,真乃天授之才也!”
章邯听罢,一向沉静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,目光落在县令身上,略带赞许之意。
随即他出声催促:“速命衙役们携这些印制好的告示下去,配合那二百四十八位农官,向全县各家各户的成年男丁逐一说明牲畜与农具的兑换规则。”
县令连忙应声道:“谨遵大人之命!”
话音落下,众衙役便与农官们一同手持宣传文纸,走入人群之中,逐一向芷阳县四千余名壮劳力讲解各项物资的领取细则。
待众人讲解完毕,太子扶苏再度环视四周,高声问道:
“诸位乡民,可还有不明之处?若有疑问,尽可提出,本宫当面解答。”
待到芷阳县所有成年男子对牲畜、农具及田地兑换细则再无异议,太子扶苏便宣布今日议程结束,命众人各自归家,与家人商议明日是否前来办理购置或交换事宜。
当嬴政与朝中群臣得知太子亲赴地方郡县,向芷阳县百姓宣讲牲畜、器具与田亩的兑换政策时,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。
毕竟,这等举措尚在常规治民之术范畴之内,算不得惊世骇俗之举。
然而,当章邯取出太子所创之雕版印刷实物呈于殿前,秦皇嬴政与众臣瞬间瞳孔一震,神色骤变。
不单是帝王将相,就连诸子百家的博士、学子,乃至天下间稍通文墨之人,此刻无不睁大双眼,呼吸急促,心头翻涌如潮。
他们并非愚钝之辈,连天幕中那位“芷阳县县令”都能看出其中深意,这些饱学之士又岂会看不出此物背后的滔天巨浪?
淳于越府内,儒家众博士、门生激动难抑,纷纷起身高呼:
“文教将兴!文教真要大兴了!千载难逢之机,就在今日!”
“哈哈哈!先贤梦寐以求的‘化民成俗’,终于有望实现!”
“造纸之法已现,今又有雕版印书之术,自此典籍可传千家万户,教化再非空谈!”
“我儒门必将昌隆!必将昌隆啊!”
“庶民皆可读圣人之言,习仁义之道,此志终非虚语!”
“快!速寻精通刻版之匠人,务必将我儒家经典尽数刊刻上板,广为印行!”
“首刻《论语》!孔圣遗训,当为第一!其后当刻曾子《大学》!”
“不可!孔圣所编《诗经》乃六艺之首,理应紧随其后!”
“依我看,孟子承道统之正,第二部必是《孟子》无疑!”
“尔等谬矣!孔圣着《论语》,修《春秋》,两书并列,自当先后继起!”
“争什么争?何不召集八至十名良工,齐头并进,同时镌刻各家先贤要典?”
不止儒门沸腾,其余诸子百家的学士们也在暗中振奋,或默念于心,或低声疾呼:“吾道将兴!”“学脉可延!”“百家争鸣,正当其时!”
此前众人已因太子主持研造造纸术,再由墨家弟子“蔡”加以改良,终得廉价易制、足以取代竹简的新纸而欣喜若狂。
只因此纸一旦普及,士人抄书成本锐减,寒门子弟亦能负担得起书写之资,求学之路自此拓宽。
各派招徒授业自然更为便利,思想传播也将前所未有地加速。
却不料太子竟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——亲手创出雕版印刷之法!
自此,既有低成本纸张,又有高效印刷手段,复制典籍犹如流水作业,一日千卷亦非难事。
这意味着,各学派欲印多少本自家先哲言论,便可印多少本;门下弟子人人拥有一整套完整典籍,再非奢望。
请注意——是一整套,而非仅仅一本!
二者意义天差地别:一套书中可含数十百卷,涵盖经、传、注、疏;而一本不过寥寥数页而已。
更不必说,在满足本门所需之后,各派还可大量印制典籍,携书行走天下。
遇有聪颖孩童,哪怕出身乡野,也可随手赠之一册,播下一粒学问火种。
并不奢望每一个收到赠书的孩子都能走上求学之路,但只要十人之中能有一人因此萌发向学之心,便已足够值得欣慰。
如此一来,他们所属的学派就等于悄然多了一位潜在的传人。
待这孩子日渐成长,心智成熟,自然会主动归入学派门下,承继先贤之道。
更进一步,倘若他们真有能力将记载本门先贤智慧的典籍,送到天下每一户平民家中,每家一套,毫无遗漏——
那恐怕不出几代,天下大多数百姓都将受其熏陶,心向此道,最终成为该学派的追随者。
届时,这一学派必将成为历史上影响最为深远、门徒最为众多的思想流派!
想到此处,若非天幕仍在持续显现,那些诸子百家的博士们恐怕早已坐不住,恨不得立刻赶回自家学府,着手准备刻版印书之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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