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下午，海面风平浪静。
明教船只的客舱内，却隐隐有暗流涌动。
赵敏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绣金襦裙，端坐在舷窗旁的矮榻上，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白玉棋。她面前摆着一副紫檀木棋盘，黑白二子已落下十余手，棋局初开，却已见锋芒。
周芷若坐在她对面，月白衣裙纤尘不染，腰背挺得笔直。她手中也捏着一枚黑子，眉头微蹙，专注地盯着棋盘。
这局棋，是赵敏“偶然”提起的。
“听闻峨眉派虽以剑法闻名，但灭绝师太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高雅之士。”赵敏当时笑吟吟地说，眼中却带着三分挑衅，“周姑娘身为师太高徒，想必棋艺不凡。今日海途无聊，不如手谈一局？”
周芷若本不想应战，但赵敏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，她若推辞，倒显得峨眉派弟子怯场。更何况，她确实跟随师父学过棋艺，虽谈不上精通，但也算有些心得。
“郡主有兴致，芷若自当奉陪。”她淡淡应下。
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。
黛绮丝坐在稍远处的茶案旁，慢条斯理地沏着茶，仿佛对这边的较量毫不在意。小昭则乖巧地站在母亲身侧，目光偶尔扫过棋盘，眼中带着好奇。殷离不在舱内——她更喜欢在甲板上吹风看海。
南宫宸斜靠在舱门边的软椅上，手中拿着一卷海图册子，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，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弈的二女。
棋局进行到第二十七手。
赵敏落下一子，封住了周芷若一条小龙的去路，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：“周姑娘，这手‘镇头’如何？”
周芷若盯着棋盘，沉默片刻。她确实陷入被动，赵敏的棋风凌厉诡谲，常常出人意料，与中原棋手稳扎稳打的风格截然不同。
“郡主棋艺高明。”她平静地说，却并未认输，而是将手中黑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。
赵敏眉头一挑，仔细看去，忽然脸色微变。
这一子落下，竟隐隐呼应了另一条潜伏的大龙，让原本散乱的布局瞬间有了联系。虽然暂时还无法扭转颓势，却埋下了一线生机。
“有意思。”赵敏轻笑，眼中闪过一丝认真，“看来周姑娘并非只会死记定式。”
她不再轻敌，开始认真对待这局棋。
舱内安静下来，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，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。
又过了三十余手，棋局进入中盘绞杀阶段。赵敏的攻势愈发猛烈，周芷若则步步为营，稳守待机。两人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——这已不只是一局棋，更是心智、耐性与格局的较量。
“郡主太急于求成了。”周芷若忽然开口，落下一子，反守为攻。
赵敏抿了抿唇，没有接话，但眼中已无之前的轻松。
南宫宸放下手中的海图，缓步走到棋桌旁，静静看了片刻，忽然道：“芷若，你第十三手那步‘小飞’，本可再进一路。”
周芷若一怔，回忆棋局，随即恍然大悟。
“郡主，”南宫宸又看向赵敏，“你第二十六手的‘刺’，若改为‘靠’，此刻局面会主动得多。”
赵敏眼中闪过一丝思索，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神色。她仔细推演，发现南宫宸说得完全正确——那两步看似微小的调整，却能让整个棋局的走向完全不同。
“教主棋艺竟也如此高明？”赵敏忍不住问道。
“略懂而已。”南宫宸淡淡道，“棋道如武道，讲究的是格局与应变。你们二人，一个过于求稳，错失良机；一个太过激进，露出破绽。都还需磨炼。”
这话说得毫不客气，周芷若与赵敏却都没有反驳，反而陷入了沉思。
“再来一局？”赵敏忽然看向周芷若，眼中已无之前的挑衅，反而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认真。
周芷若轻轻点头：“好。”
第二局开始，两人的棋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周芷若比之前更加果断，赵敏则多了几分沉稳。棋局进行到中盘，竟呈现出势均力敌的局面。
黛绮丝端着茶盏走过来，将两杯清茶分别放在二女手边，轻声道：“歇会儿吧，喝口茶。”
赵敏端起茶盏，抿了一口，忽然道：“这茶……是西湖龙井？”
“郡主好见识。”黛绮丝微微一笑，“确是明前龙井，从江南带来的。”
赵敏看向周芷若：“周姑娘可懂茶？”
“略知一二。”周芷若平静道，“峨眉山也产茶，师父常以茶道修身养性。”
“哦？”赵敏挑眉，“那周姑娘品品这茶，如何？”
这是又一次挑战，从棋艺转到茶道。
周芷若端起茶盏，先观其色——汤色清澈，嫩绿明亮；再闻其香——香气清高持久，有典型的豆花香；最后浅啜一口，在口中稍作停留，缓缓咽下。
“好茶。”她放下茶盏，“采摘时间当在清明前，采摘标准为一芽一叶初展。炒制火候恰到好处，既保留了茶叶的鲜爽，又去除了青草气。只是……”
她顿了顿：“存放时间稍长，香气已有极微弱的衰减。若能在今年新茶下来时品饮，滋味会更佳。”
这番点评，精准而专业。
赵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笑道：“周姑娘果然深得灭绝师太真传。佩服。”
她这话说得真诚，少了几分较量的意味。
南宫宸在一旁看着，忽然开口：“敏敏，你的茶道讲究器具、水温、手法，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——心境。芷若的茶道，得自灭绝师太‘以茶修身’的理念，讲究的是茶人合一。你们二人，一重形，一重神，各有所长。”
他看向二女：“若能将二者结合，才是茶道真谛。”
赵敏与周芷若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明悟。
“教主说的是。”赵敏难得地收起了傲气，“是我太执着于表面的胜负了。”
周芷若也轻声道：“郡主在棋艺上的机变与布局，也让我受益匪浅。”
舱内的气氛，在这一刻悄然转变。
从剑拔弩张的较量，到棋逢对手的切磋，再到此刻隐隐的相互认可——这个过程，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。
黛绮丝眼中闪过笑意，重新回到茶案旁。小昭也放松下来，好奇地问：“娘亲，郡主和周姐姐是不是和好了？”
“不是和好，”黛绮丝轻声道，“是找到了相处的方式。”
窗外，夕阳开始西斜，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。
南宫宸重新拿起海图，目光却投向舷窗外，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。
让这些骄傲的女子相互磨砺、相互学习，或许比强行调和更有意义。而他要做的，只是在关键时刻点拨一二，让她们看到更广阔的世界。
这艘船上的故事，还很长。
而今天，只是一个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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