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军撤退后的第三天,龙鳞城内的工坊区依然彻夜灯火通明。
姜离已经四天没合眼了。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工匠,此刻正蹲在一架严重损毁的“惊蛰弩”前,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弩臂上一道深深的裂痕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“师父,修不好了。”年轻的学徒小声说,“主梁裂了,弩弦也断了三股,就算勉强修好,也拉不到原来的力道。”
姜离没说话,只是继续检查。
这架惊蛰弩是在昨天的防守战中立了大功的。它射出的七支巨箭,毁掉了两辆冲车、一架云梯车,还射杀了至少三十名曹军。但代价是自身的严重损毁——一千五百斤的拉力不是普通木材能承受的,连续射击后,主梁出现了结构性损伤。
“拆。”姜离终于开口。
“拆?”学徒愣住了,“师父,这可是……”
“我说,拆。”姜离站起来,拍了拍手上的木屑,“把能用的零件都拆下来:铁制的弩机、铜制的滑轮、牛筋和钢丝绞成的弩弦——这些都还能用。木制的部分……全部换新的。”
他走到工坊墙边,那里堆放着十几根粗大的原木。都是上好的硬木——铁梨木、柘木、枣木,这些木材硬度高、弹性好,是制作弩臂的最佳材料。但问题也很明显:处理这些木材需要时间,至少要阴干半年以上才能用。
而现在,他们没有半年。
“师父,这些木头太湿了,”另一个学徒提醒,“直接做弩臂,用不了几次就会裂。”
姜离当然知道。
他沉默地看着那些原木,看了很久,忽然说:“去把第七号库房打开。”
“第七号库房?”学徒们面面相觑,“那里不是……”
“去开。”姜离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第七号库房在工坊区最深处,门上挂着三道锁,钥匙只有姜离和陆炎有。打开后,里面没有成堆的原料,没有半成品的器械,只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木箱。
姜离走到其中一个长条形的木箱前,用钥匙打开锁,掀开箱盖。
箱子里,整整齐齐地码着二十根已经处理好的弩臂。
不是普通木材,是复合材——用薄木片交叉粘合、多层压制而成的复合弓臂。这种工艺极其复杂,需要特制的胶、精确的压力控制、漫长的干燥时间,但成品强度极高,弹性极好,而且几乎不会因为湿度变化而变形。
这是陆炎三年前提出的概念,姜离带着工匠们实验了两年,才掌握了成熟工艺。原本是为下一批“惊蛰弩”准备的,现在不得不提前拿出来了。
“师父,这……这是宝贝啊!”学徒的声音都颤抖了。
“宝贝也要用。”姜离说,“搬出去,今晚就把三号、七号、九号惊蛰弩的弩臂全换了。”
“可这些只够换三架……”
“那就换三架。”姜离很平静,“剩下的,我来想办法。”
他想到了一个危险但可能有效的方法:用多层竹片代替木材。
竹子的弹性比木材好,但强度不足。不过如果把十几层竹片用鱼胶粘合,再用铁箍加固,也许能顶一阵子。
只是“也许”。
同一时间,曹军中军大帐里也在进行技术复盘。
被紧急召来的不只是将领,还有随军的工师、工匠、甚至几个从许都带来的墨家传人。大帐中央摆着几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东西:半截“凿城箭”、一个没完全燃烧的“火油罐”、还有几块从城墙上崩落的砖石。
“都说说。”曹操坐在主位,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,“昨天这一仗,我们输在哪?”
夏侯渊第一个起身:“末将以为,输在棱堡。那东西太邪门,三面都能射箭,我们的士兵冲上去,前后左右都是箭,防不胜防。”
徐晃补充:“还有他们的城墙结构。倾斜的墙面让霹雳车的石弹容易滑开,分层的内部构造吸收了大量冲击。我们砸了二百多颗石弹,城墙居然没垮。”
于禁则指着那半截凿城箭:“这个,也很要命。我们的冲车、云梯车,正面都有加厚木板,能防普通箭矢,但防不住这个。一箭就能射穿。”
曹操听着,不置可否,转头看向那些工匠:“你们怎么看?”
一个老工师颤巍巍地起身,拿起一块城墙砖石,仔细端详后说:“魏王,这砖……不一般。寻常城砖用黄土烧制,硬度有限。但这砖里掺了砂和石灰,烧出来的砖硬度更高,更耐冲击。而且看断面,砖与砖之间用的是糯米灰浆——这种灰浆干了之后坚硬如石,比普通的泥浆牢固十倍不止。”
“造价呢?”曹操问。
“极高。”老工师摇头,“糯米是粮食,用粮食做灰浆……太奢侈了。而且烧这种砖需要特制的窑,温度要高,时间要长,产量有限。”
“所以陆炎只用来修龙鳞城。”司马懿接过话,“寿春的城墙就是普通砖石,所以他守不住就放弃了。但龙鳞城……他是当成最后的堡垒来修的,不惜血本。”
曹操点点头,又看向那个火油罐。
另一个工匠拿起罐子,闻了闻,皱眉:“这里面不光是火油,还掺了别的东西。有松脂、硫磺,可能还有……砒霜。烧起来烟有毒,沾到皮肤上会溃烂。”
帐内一阵沉默。
这些都不是什么划时代的技术创新,但每一样都经过精心设计,针对攻城战的每一个环节。棱堡针对步兵冲锋,倾斜城墙针对投石机,凿城箭针对攻城器械,毒火油针对密集阵型……
陆炎把守城这件事,变成了一套完整的、环环相扣的系统。
“我们能仿制吗?”曹操问。
工匠们互相看了看,没人敢打包票。
老工师犹豫着说:“棱堡……可以试试,但需要时间重新设计攻城器械。倾斜城墙……除非我们也把霹雳车架得更高,或者用更重的石弹。凿城箭……弩可以造,但那种威力的弩臂,需要特制的木材和工艺。至于这火油配方……”
他没说下去。
曹操明白了。
技术壁垒。
陆炎用三年时间,在龙鳞城筑起了一道技术壁垒。这不是一两种新式武器,是一整套防御体系。要攻破它,要么用绝对的数量优势硬堆,要么……找到系统的弱点。
“仲达,”曹操看向司马懿,“你怎么看?”
司马懿起身,走到大帐中央那幅龙鳞城的详细地图前——这是根据攻城前的侦察和攻城中的观察绘制的,虽然不够精确,但基本结构已经清楚了。
“主公,诸位将军,请看。”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,“龙鳞城的防御体系,核心是十二座棱堡。这些棱堡互为犄角,互相支援,形成一个完整的火力网。要破这个体系,有三个办法。”
所有人都竖起耳朵。
“第一,同时攻击所有棱堡,让他们无法互相支援。”司马懿说,“但我们需要至少十二万兵力,分成十二路同时强攻。以昨天的伤亡比计算,就算攻下来,我们也要损失四五万人——这个代价太大。”
“第二,集中力量攻破一点,然后从内部瓦解。”他顿了顿,“但昨天徐晃将军试过了,他们会在城墙后预设第二道防线,甚至不惜炸毁城墙,把攻入缺口的部队困死。”
“第三呢?”曹操问。
司马懿的手指停在龙鳞城南面——那是淮水。
“从水上进攻。”他说,“龙鳞城南临淮水,有水门。如果周瑜的水军能攻破水门,从水路杀入城内,整个防御体系就会从内部崩溃。”
帐内一阵议论。
但很快有人提出异议:“水门肯定是防御重点,而且江东水军试过几次了,都没成功。”
“那是因为以前是佯攻。”司马懿说,“如果让周瑜全力进攻水门,同时我们在陆路施加压力,让守军无法兼顾两头呢?”
曹操沉思片刻,看向坐在一旁的程昱:“仲德,你去一趟周瑜船上,把仲达的意思告诉他。问问江东水军,有没有把握攻破水门。”
“诺。”程昱起身。
“另外,”曹操补充,“告诉周瑜,攻破龙鳞城后,城里所有工匠、图纸、器械,江东可以分三成。”
三成。
这个数字让帐内众将都挑了挑眉——这意味着曹操做出了重大让步。
但司马懿明白主公的考量:如果强攻陆路,曹军要付出惨重代价;如果从水路突破,主要伤亡由江东水军承担。用三成的战利品,换己方少死几万人,划算。
“还有,”曹操继续说,“从今天起,攻城策略调整。不再追求全线强攻,改为‘疲敌’战术。”
他看向众将:“夏侯渊,你的部队分成三班,日夜不停地骚扰北城墙。不需要真攻,就是敲鼓、呐喊、佯装冲锋,让他们不能休息。”
“徐晃,你负责西城墙,也是一样。”
“于禁,你的骑兵在城外游弋,射杀任何敢于出城的守军,或者试图从水路潜入的人。”
“我们要用一个月时间,把龙鳞城里的守军,活活累垮。”
众将齐声应诺。
曹操最后看向那些工匠:“你们,想办法仿制龙鳞城的武器。棱堡暂时造不了,但那种巨弩、那种火油,尽量仿制出来。需要什么材料、什么人,直接报给仲达。”
“诺!”
会议结束,众人散去。
大帐里只剩下曹操和司马懿。
“仲达,”曹操忽然问,“你说,陆炎现在在干什么?”
司马懿想了想:“应该在修器械,补城墙,准备下一次防守。”
“只是这样?”曹操摇头,“以孤对文龙的了解,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,不会只是被动防守。他一定在准备……反击。”
“反击?”司马懿皱眉,“他现在还能怎么反击?兵力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,还被围得死死的。”
“所以他的反击,一定不是常规的。”曹操望向龙鳞城的方向,眼神深邃,“传令下去,全军戒备,尤其是夜里。孤有种预感……文龙要出招了。”
曹操的预感很准。
当天深夜,龙鳞城真的出招了。
但不是从陆路,是从水路。
子时三刻,淮水之上,二十艘小舢板从龙鳞城水门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出。每艘船上只有两个人,不点火把,不划桨,完全依靠水流和船桨的轻微拨动,像一群水鬼,贴着江面,缓缓漂向江东水军的锚地。
这是贺齐的“水鬼队”。
经过半个月的训练和几次小规模袭扰,这支队伍已经从最初的五百人减员到三百人,但剩下的都是真正的水性好手。他们熟悉淮水的每一处暗流,每一片浅滩,甚至每一块可以用来藏身的礁石。
今晚的任务很明确:不是破坏,是侦查。
陆炎需要知道,江东水军的布防到底有多严密,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漏洞。
小舢板在黑暗中缓缓前进。最前面那艘船上,贺齐亲自带队。他趴在船头,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江水里,只露出眼睛和鼻子,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鳄鱼。
远处,江东水军的锚地灯火通明。楼船上的灯笼高高挂起,巡逻船来回穿梭,铜锣声不时响起。看起来戒备森严。
但贺齐看出了问题。
太亮了。
把整个锚地照得如同白昼,固然能防止偷袭,但也暴露了所有船只的位置。而且,光亮之外,是更深的黑暗——那是视觉盲区。
贺齐打了个手势,二十艘小舢板分散开来,各自潜入不同的黑暗区域。
他自己选的是锚地东侧,那里有一片芦苇荡。江东水军清理过几次,但芦苇生长太快,总有漏网之鱼。
小舢板悄无声息地滑进芦苇荡。
贺齐屏住呼吸,仔细倾听。
除了江水流动的声音、风吹芦苇的声音,还有……鼾声。
很轻,但确实有。
他循着声音望去,透过芦苇的缝隙,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艘斗舰。船上的水兵大概以为这里安全,居然在甲板上睡着了两个。
更让他惊喜的是,那艘斗舰旁边,系着几条小筏——那是用来连接大船和岸边的交通艇。
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贺齐脑中形成。
他没有惊动那艘斗舰,而是让小舢板继续深入。半个时辰后,他们摸清了锚地的大致布防:外围是巡逻船,中间是斗舰和艨艟,核心是楼船。巡逻有固定路线,每两刻钟一轮。
漏洞就在巡逻的间隙。
贺齐记下了时间,记下了路线,然后悄无声息地撤退。
回到龙鳞城时,天已经快亮了。
他没有休息,直接去见陆炎。
“主公,”贺齐的声音里带着兴奋,“有漏洞。”
陆炎靠在榻上,听完贺齐的汇报,沉思良久。
“你能带多少人过去?”
“最多五十人。”贺齐说,“再多就会被发现。”
“五十人……能做什么?”
“烧船。”贺齐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光,“江东水军的船只大多连在一起,用铁链和绳索。如果能在核心区域放一把火,火势会顺着绳索蔓延,烧掉一片。”
陆炎摇头:“太冒险。就算成功了,五十人也回不来。”
“回不来就回不来。”贺齐说,“只要能烧掉他们几艘大船,让他们不敢再靠近水门,就值了。”
陆炎还是摇头。
他看向贺齐,看着这个年轻将领眼中的决绝,忽然问:“如果……不是烧船呢?”
“那是什么?”
陆炎招招手,让贺齐靠近,低声说了几句话。
贺齐听完,眼睛瞪得老大:“主公,这……这可能吗?”
“试试。”陆炎说,“不成,也不过损失五十人。成了……周瑜就得头疼好一阵了。”
他顿了顿:“但有个条件——你本人不许去。你是水军统领,不能死在这种冒险行动里。”
贺齐想争辩,但看到陆炎的眼神,把话咽了回去。
“诺。”
三天后,深夜。
淮水之上,二十艘小舢板再次出发。
但这次,船上装的不是火油,而是一袋袋特制的粉末——那是姜离带着工匠们赶制出来的东西,原料很简单:石灰、辣椒粉、芥末粉,还有一些磨得极细的矿粉。
任务不是烧船,是“撒粉”。
小舢板趁着巡逻间隙,潜入锚地核心区域。水鬼们爬上江东战船——不是去杀人放火,而是把那些粉末撒在甲板上、船舱里、甚至食物和饮水的桶里。
撒完就走,绝不恋战。
第二天清晨,江东水军炸了锅。
先是发现所有船都蒙上了一层奇怪的粉末,怎么扫都扫不干净。然后是士兵们开始打喷嚏、流眼泪、皮肤发痒——那些粉末里有刺激性物质。
最严重的是,几艘船上的饮水桶被污染了,喝过水的士兵上吐下泻,军医检查后说是“中毒”,虽然不致命,但短期内失去战斗力。
周瑜站在楼船上,看着一片混乱的锚地,脸色铁青。
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干的。
“陆、文、龙。”他一字一顿,羽扇差点捏断。
这是典型的骚扰战术,不追求造成重大伤亡,就是要恶心你,让你不得安宁,让你疲于应付。
而且很有效。
因为周瑜不得不加强戒备,增加巡逻,检查所有饮水和食物——这些都会消耗水军的精力,而水军长期在外,士气本就容易低落。
“都督,”吕蒙低声说,“要不要报复?”
“怎么报复?”周瑜冷笑,“去攻城?陆炎巴不得我们离开战船,去攻他的棱堡。”
他望着龙鳞城的方向,第一次觉得,这座小城比想象中难啃得多。
不光是城墙硬,是陆炎这个人,太懂得怎么在绝境中战斗了。
他不跟你正面硬拼,他偷袭,他骚扰,他用各种你想不到的小手段,一点点消耗你,恶心你,直到你露出破绽。
“传令,”周瑜说,“所有船只后撤一里,加强夜间戒备。饮水食物全部从岸上供应,船上不再储存。”
“诺。”
龙鳞城里,陆炎接到报告,笑了笑。
“这才第一天。”他对庞统说,“接下来,还有更多‘礼物’要送给周瑜。”
“主公,”庞统有些担忧,“这样会不会激怒他们,让他们全力攻城?”
“不会。”陆炎很肯定,“周瑜是聪明人,聪明人最怕的就是不确定性。我越是不按常理出牌,他越不敢轻举妄动。”
他顿了顿:“而且,我要让他知道——龙鳞城不是只能挨打,也能还手。虽然还手的力量不大,但足以让他睡不好觉。”
这就是技术壁垒的另一面。
不光是坚固的城墙和先进的武器,还有运用这些技术的战术思维。
陆炎用三年时间,在龙鳞城筑起的,不只是一道物理上的墙,是一整套战争理念的墙。
而要打破这道墙,曹操和周瑜需要付出的,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。
夜色再次降临。
龙鳞城的工坊里,灯火依然通明。
姜离带着工匠们,正在试验一种新东西——那是一种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的“火筏”,筏子上装着火药和铁钉,顺流漂到敌船附近时,可以用火箭引爆。
而在城外的曹军大营,司马懿也在召集工匠,研究如何仿制龙鳞城的巨弩和火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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