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瑞丽，是在清脆的鸟鸣和空气中弥漫的、带着水汽的植物清香中醒来的。陈雨第一个从吊脚楼的房间里蹦出来，趴在走廊的栏杆上，贪婪地呼吸着这与北方截然不同的空气，大眼睛里满是新奇。远处，缅北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，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。
“哥！林卿姐姐！快来看！那棵树上结了好多黄色的果子！”她兴奋地指着庭院里一棵高大的芒果树喊道。
陈默和林卿笑着走出来，也被眼前充满生机的景象所感染。客栈老板娘，一位穿着淡紫色筒裙、笑容温婉的傣家阿姨，正在院子里采摘新鲜的缅桂花，准备供奉家中的佛龛。见到他们，热情地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打招呼，并送了他们一小串用白线穿好的缅桂花。清甜馥郁的香气，瞬间萦绕在鼻尖，成了他们对瑞丽清晨最直观的记忆。
在李逸飞表叔——一位被称作“段叔”、皮肤黝黑、眼神精明却透着股爽朗劲儿的中年男子到来之前，李逸飞先带着他们在姐告附近转了转。阳光渐渐变得热烈，将棕榈树宽阔的叶片照得油亮。他们路过金碧辉煌的“一国两寨”景区大门，看到了那着名的、横跨中缅两国的秋千；也在路边摊尝了用芭蕉叶包裹的、软糯清香的泼水粑粑。陈雨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，手里的速写本很快就画满了棕榈树、佛塔和穿着民族服饰的行人剪影。
“这里连风都是软的，香的！”陈雨用力吸着气，总结道，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。
上午九点，段叔开着一辆半旧的皮卡车准时出现。他说话语速很快，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，但热情洋溢。
“这就是小默、林卿吧？逸飞常提起，说你们是北大的高材生，还是了不起的手艺人！这是小雨妹妹？好灵秀的女娃！”段叔目光扫过三人，最后落在陈雨身上，笑容更慈祥了些，“走，上车，叔先带你们去姐告早市转转，感受一下气氛，那里不全是石头，啥都有，热闹！”
姐告玉城早市，与其说是一个市场，不如说是一个巨大而喧嚣的、充满生命力的江湖。还未走近，各种声浪便扑面而来——摩托车的轰鸣、天南地北的方言、计算器的按键声、以及缅甸商人用生硬中文叫卖“老板，看看货”的声音。空气中混杂着玉石粉尘、汗味、香水味以及路边小吃摊传来的香料气味。
一进入市场，陈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。通道狭窄而拥挤，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摊位，棚顶拉着遮阳布，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摊位上铺着绒布，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“石头”——大的如磨盘，小的如纽扣，形状各异，颜色也从灰白、黄褐到深黑不等，许多石头上还贴着写了数字的胶带，或者用红笔画着圈圈叉叉的符号。人们或蹲或坐，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筒，对着石头照了又照，神情专注，时而低声交谈，时而激烈争论。那种专注而略带紧张的氛围，与外面悠闲的街景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“这些……都是翡翠？”陈默低声问段叔，眼前这粗粝、原始的场景，与他想象中珠光宝气的玉石市场相去甚远。
“大部分是毛料，也叫原石。”段叔解释道，“没切开之前，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宝玉还是石头蛋子。所以叫‘赌石’嘛。”他随手拿起一块巴掌大、皮壳黄褐色的石头，递给陈默，“摸摸看，感受一下。”
陈默接过，入手沉甸甸，皮壳粗糙，带着沙砾感。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，试图寻找赵老所说的那种与材料“对话”的感觉，但除了石头本身的冰冷和坚硬，一时并无其他特别的体会。
林卿则更关注那些已经切开一部分，露出内部玉肉的“明料”或“半明料”摊位。那些窗口里露出的绿色，或浓或淡，或阳或俏，在自然光和手电光下呈现出不同的光泽和质感，让她这位对色彩极度敏感的画家也为之惊叹。“原来绿色可以有这么多层次和变化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速写本上迅速记录下几笔色彩笔记。
陈雨则对市场里其他东西更感兴趣。她被旁边摊位上的缅甸糖果、精致的漆器、还有色彩斑斓的隆基（缅甸筒裙）吸引，小脑袋转来转去，看什么都新鲜。段叔笑着给她买了一大包用芭蕉叶包着的、酸甜可口的缅甸腌木瓜，让她一边吃一边看。
段叔是个经验丰富的向导，他没有一开始就灌输复杂的知识，而是带着他们穿行在不同的区域，边走边看边讲解。
“看那个摊，主要是卖‘蒙头料’的，风险最大，也最容易出奇迹，当然，更多的是倾家荡产。”
“这边是‘开窗料’，风险小点，但窗口也可能是‘流氓窗’，只给你看最好的一部分。”
“那些打手电照的，是在看水头、看色根、看有没有裂……”
“听他们讨价还价，‘这个数’是万，‘一个小’是千，都是行话。”
他随手拿起一块开了个小窗、露出些许绿色、标价三万的石头，用手电压上去，窗口处顿时泛起莹莹绿光。“看，这叫‘见色了’，但色有没有进去，进去多深，有没有裂，都还是未知数。三万，赌的就是这个‘未知’。”
陈默看着那被手电照得仿佛活过来的绿色，又看了看摊主那看似憨厚却眼神锐利的面孔，心中凛然。这就是赵老说的“神仙难断寸玉”，这就是将财富、眼力、运气和人心赤裸裸摆放在桌面上较量的地方。
逛了一上午，信息量巨大，三人都有些头脑发胀。中午，段叔带他们去市场附近一家地道的傣味餐厅吃饭。酸辣可口的柠檬鬼鸡、香茅草烤鱼、芭蕉叶包烧野菜，暂时驱散了玉石市场带来的紧张感。陈雨吃得鼻尖冒汗，连连说好吃。
饭后，段叔没有急着再回市场，而是开车带他们去了距离姐告不远的一处安静的傣族村落。村子依山傍水，古老的榕树垂下无数气根，如同时间的帘幕。竹楼稀疏地散布在绿树丛中，鸡犬相闻，与上午喧嚣的市场仿佛是另一个世界。一位正在自家竹楼下织布的傣族老奶奶，友好地对他们笑了笑，手中的梭子穿梭不停，织出繁复美丽的图案。
“带你们来这儿，是想让你们缓缓劲儿，也看看瑞丽本来的样子。”段叔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，点了支烟，“翡翠是这里的名片，但不是全部。这方水土养育的人，这种慢悠悠的生活，才是根。玩石头，心态很重要，太急，太贪，就容易栽跟头。”
他看着陈默，意有所指：“小默，你是手艺人，跟那些纯粹想投机发财的不一样。你得学会‘品’，品石头，也是品这里的生活。下午，我带你们去看点不一样的料子，不急着买，就先看，先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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