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皇宫，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，表面平静，内里却暗流汹涌。
在做出那个艰难决断后的第三日，曹髦以商议军国大事为名，秘密召见了留守洛阳的几位最具影响力的世家大族家主。
宫殿内，烛火通明，却照不透每个人脸上的深沉心思。
曹髦端坐于御座之上，目光扫过殿下的数人：太原王氏、清河崔氏、范阳卢氏……这些都是在大魏朝堂上盘根错节、举足轻重的人物。
“诸位爱卿，”曹髦开门见山，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激动。
“司马家狼子野心，竟敢挟持宗室，要挟朝廷。此等行径，人神共愤！”
他顿了顿，观察着众人的反应，见他们个个面色凝重，方才继续道：“朕，决意不与逆贼妥协。已命成济将军，率三千精锐铁骑，星夜突袭邺城，救回宗室，以正国法！”
此言一出，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。
几位家主交换着眼神，惊讶、疑惑、思索，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一闪而过。
王家主率先开口，语气恭敬：“陛下圣明！司马氏倒行逆施，确实不可姑息。只是……邺城乃司马家经营多年的根本之地，守备森严，成将军仅率三千骑兵，是否太过行险？”
曹髦早已准备好说辞，他微微倾身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正因为司马家以为朕会投鼠忌器，不敢妄动，邺城守备反而可能松懈。此正所谓出其不意，攻其不备。”
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：“然千里奔袭，需过数道关隘。朕今日请诸位前来，便是希望借助诸位在关东的影响力，让沿途守将，对成将军的部队……睁一只眼，闭一只眼。”
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
几位家主都是人精，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图，这是要他们动用家族在关东的势力网，为这次军事行动提供便利，或者说，充当共犯。
崔家主捋须沉吟片刻，道：“陛下，此事关系重大，若走漏风声……”
“正因关系重大，朕才只信任诸位。”曹髦打断他，语气诚恳。
“一旦功成，救回宗室，剿灭司马余孽，诸位便是大魏的功臣，朕，绝不吝封赏！”
他特意在“封赏”二字上加重了语气。
卢家主与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，随即躬身道：“陛下为社稷计，臣等岂敢不效犬马之劳？范阳卢氏在冀州尚有几分薄面，必当竭力相助。”
王家主、崔家主等人见状，也纷纷表态：
“太原王氏愿为陛下分忧！”
“清河崔氏定当全力以赴！”
表面上看，一场君臣相得的密议圆满结束。
曹髦亲自将几位家主送至殿外，言辞恳切，仿佛已将身家性命托付。
然而，当这些家主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的夜色中时，每个人脸上的恭敬与忠诚，都迅速被另一种神情所取代。
王府，密室。
“诸位如何看待今日之事？”王家主屏退左右，对着随后秘密前来的崔家主、卢家主等人，沉声问道。
崔家主冷笑一声：“小皇帝这是要破釜沉舟了。用成济这把刀，去捅司马家的心窝子。”
卢家主点头：“此计若成，皇帝携救回宗室之余威，威望必然如日中天。届时，我等恐怕更要仰其鼻息了。”
“关键在于成济！”王家主眼中闪过一丝阴鸷。
“此子出身寒微，不过是一介武夫，凭借些许军功，竟官居高位，与我等平起平坐，甚至更得陛下信重。长此以往，朝堂之上，焉有我世家立足之地？”
此言一出，密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。
他们这些世家大族，累世公卿，最看重的便是门第与清望。
成济的崛起，打破了他们垄断高位的传统，无疑是一根扎在心头的刺。
崔家主压低了声音：“王公的意思是……？”
王家主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反问道：“诸位以为，司马家如今态势如何？”
卢家主分析道：“司马昭、司马望相继伏诛，雍凉根基被毁，其实已如秋后蚂蚱，覆灭只是时间问题。即便此次邺城不失，也难成气候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”王家主的声音冰冷如铁。
“我们何不借此机会，卖司马家一个人情，顺便……除掉成济这个心腹之患？”
密室内一片寂静，只有烛火噼啪作响。
半晌，崔家主缓缓道：“王公此计……甚妙。将皇帝的计划透露给司马家，司马家必在邺城布下天罗地网。成济区区三千人马，无异于羊入虎口，有死无生。”
卢家主补充道：“而成济一死，陛下失去臂膀，锐气必挫。届时，他仍需倚重我等世家来稳定朝局，平衡各方势力。这朝廷，终究还是我等世家说了算。”
几人相视一笑，眼中尽是心照不宣的算计。
在他们看来，无论皇帝还是司马家，都不过是权力棋盘上的棋子。
他们这些执棋的世家，才是真正掌控局势的人。
一个可能威胁到他们地位的寒门将领，必须趁早清除。
是夜，几个信使从洛阳不同的豪族府邸中悄然离开，携带着足以决定成济生死的情报，向东北方向的邺城靠近。
皇宫，曹髦独自站在窗前，望着那深沉得化不开的夜色。
王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，低声道：“陛下，他们……果然行动了。”
曹髦没有回头，只是淡淡地问：“都发出去了？”
“遵照陛下与成将军的吩咐，未曾阻拦。”王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。
“只是……如此一来，成将军他……”
曹髦转过身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唯有那双眼睛，在烛光映照下，闪烁着如同寒星般冰冷而坚定的光芒。
“若不让他们把‘饵’送出去，鱼儿怎么会咬钩？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“这是成将军自己选的路，也是朕……唯一能走的路。”
他望向邺城的方向，在心中默念。
“成卿，朕已将戏台搭好。接下来，就看你的了。定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，和穷途末路的司马家，都付出代价！”
夜色更浓，一场围绕着邺城、以忠诚与生命为赌注的惊天棋局，已然布好了第一颗棋子。
自以为得计的世家大族们并不知道，他们放出的，或许不是致对手于死地的毒箭，而是一把最终会烧向自己的烈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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