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。粘稠的、仿佛拥有实质重量的黑暗，如同亿万年的墨汁，凝固在这垂直的井道之中。高楠的身形在暗金色气流的包裹下，如同流星坠入深海，向着那无尽的下方沉去。耳边是气流急速摩擦的呼啸，但更清晰的是【混沌之心】沉稳的搏动，以及那随着下坠越来越强烈的、源自井底的恶意与混乱波动。
下坠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漫长。这口古井的深度，远超寻常矿道，仿佛直通地心。井壁由最初的暗红色岩层，逐渐变为一种更加深邃的、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岩石，岩石表面光滑如镜，倒映着高楠周身散发的暗金微光，却又在瞬间将其吞噬，显得诡异而森然。空气阴冷刺骨，带着浓烈的硫磺、腐朽以及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无数生灵绝望哀嚎后沉淀下来的精神污染。
高楠的感知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，向下蔓延。他清晰地捕捉到了薇拉留下的痕迹——零星的新鲜血迹（已近乎干涸），岩壁上凌乱的抓痕，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、属于她的生命气息。她还活着，但状态极其糟糕，如同风中残烛。而且，她的气息并非自由坠落，而是被某种力量拖拽着，以更快的速度沉向井底。
“是什么东西？”高楠眼中暗金光芒流转，【混沌之心】微微加速搏动，将侵袭而来的精神污染无声净化、同化。他加快了下坠速度，暗金色气流在身后喷涌，如同火箭推进。
越是向下，那股被封印的恶念就越是清晰。它并非单一的意识，更像是由无数疯狂、痛苦、怨恨、贪婪的意念碎片，在漫长岁月中糅合、发酵、异化而成的、庞大的、混沌的负面精神聚合体。它被某种强大的力量（很可能是与黑色令牌同源，但更加古老完整的封印）牢牢锁在井底深处，无法挣脱，只能将它的恶念与低语，如同毒雾般缓缓渗透出来，污染着井道，吸引着、捕获着偶尔坠入的生灵，将其拖入井底，作为它排解无尽孤寂与疯狂的“玩具”或“食粮”。
薇拉，显然成了它最新的猎物。
下坠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（在失重与黑暗中，时间感变得模糊）。前方，无尽的黑暗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。井道的直径开始急剧扩大，仿佛从狭窄的喉咙进入了某个巨大的胃囊。下方，隐隐有暗红色的、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芒透出，伴随着更加清晰的、令人牙酸的、仿佛无数骨质摩擦和粘液蠕动的声响，以及薇拉压抑的、充满恐惧的呜咽。
高楠收敛气息，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，悄然落在了井道扩张的边缘。眼前景象，即便以他如今的心境，也不由得微微一凛。
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，形状不规则，仿佛一个被掏空的、腐烂的巨兽内脏。空间的“地面”并非岩石，而是某种不断缓缓蠕动、起伏的、暗红色的、如同活体血肉般的肉质“菌毯”，表面布满了粗大的、搏动着的血管和脓包，散发出浓郁的甜腥与腐败气息。菌毯之上，生长着无数扭曲的、如同放大版真菌或肉瘤的怪异结构，有些像枯萎的树木，有些像扭曲的人形，都在无意识地微微摇曳。
空间的“墙壁”和“穹顶”，则是由无数惨白色的、巨大生物的骨骼镶嵌、交织而成，构成令人毛骨悚然的、仿佛某种亵渎祭坛般的结构。骨骼表面覆盖着厚厚的、会发光的暗绿色苔藓，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源。而在空间的中心，最引人注目的，则是一个巨大的、由暗红色血肉菌毯堆砌而成的、不断搏动的“肉山”。肉山表面裂开无数道缝隙，如同嘴巴，不断开合，流淌出粘稠的、散发恶臭的脓液。从那些缝隙中，伸出无数条由血肉、骨骼、藤蔓、甚至尚未完全消化的遇难者残肢胡乱拼接而成的、滑腻的暗红色触手，正在空间中漫无目的地挥舞、探索。
而薇拉，此刻正被其中一条相对“纤细”的触手死死缠住腰腹，倒吊在半空，距离那最大的“肉山”裂隙不过数米之遥！她脸色惨白如纸，嘴唇被自己咬出血痕，眼神空洞，充满了绝望，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，只是本能地发出细微的呜咽。她的身上有多处擦伤和腐蚀痕迹，气息微弱。
高楠的目光，越过薇拉和那些挥舞的触手，落在了肉山最深处，那不断开合的核心裂隙内部。在那里，他“看”到了那股庞大恶念的核心——一颗约有人头大小、不断搏动、呈现出浑浊暗金色的、仿佛由无数痛苦灵魂压缩而成的“心脏”！这颗“心脏”被无数粗大的、仿佛规则锁链般的暗金色能量符文（与黑色令牌、传承空间晶石同源，但更加完整、强大）贯穿、钉死在肉山深处，那些符文散发出镇压与净化的力量，与“心脏”散发的恶念不断冲突、湮灭，形成一种脆弱的平衡。
这就是被封印在此的“东西”！一个被古老混沌之力（很可能是“混沌行者”或更早的存在）封印于此的、高度聚合的负面精神实体，或者说，一个“次级狱卒”的残骸或衍生物？它散发的恶念，与“血饵峡谷”深处那个即将苏醒的存在同源，但弱小了无数倍，且被封印禁锢。
那些触手，那些血肉菌毯，都是这恶念核心在漫长岁月中，利用渗透出的力量和捕获的生物，缓慢“生长”出来的、类似“身体”的延伸物。它并非真正的生命，更像是一个被囚禁的、疯狂的、拥有部分本能意识的“污染源”。
就在高楠观察的瞬间，那缠着薇拉的触手，似乎感应到了“肉山”核心传来的某种饥饿与渴望，猛地收紧，将薇拉向着最大的那道裂隙拖去！裂隙如同巨口张开，内里是深不见底的、翻涌着粘液和灵魂碎片的黑暗！
薇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，眼中最后的光芒即将熄灭。
“哼。”
一声冷哼，不大，却如同惊雷，在这死寂、只有粘液蠕动和骨骼摩擦声的空间中炸响！声音中蕴含着一丝【神魔威压】，虽然只是雏形，但对于这种由负面意念和低等生命聚合而成的怪物，却有着天然的压制力！
挥舞的触手猛地一僵，连那核心的“心脏”搏动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。缠着薇拉的触手下意识地松了松。
下一刻，高楠动了。
他没有使用花哨的技巧，只是简单地抬起右手，对着那条触手，凌空一握。
嗡——！
暗金色的混沌之力无声涌动，并非外放，而是在触手内部、与肉山连接的关键节点处，凭空生成！混沌之力带着“寂灭”与“归墟”的真意，轻轻一绞！
噗嗤！
那条比成人腰身还粗的坚韧触手，如同被无形的、最锋利的法则之刃切断，齐根而断！断口处没有鲜血喷溅，而是在接触到混沌之力的瞬间，便迅速枯萎、灰败、化为飞灰！被切断的触手主体也瞬间失去了活力，软软垂下，松开了薇拉。
薇拉从半空坠落，但还未落地，便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暗金色气流托住，缓缓送到了高楠身边的地面（如果那蠕动菌毯能称为地面的话）。她瘫软在地，剧烈地咳嗽、喘息，看向高楠的眼神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劫后余生的茫然。眼前这个男人……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了？不，是完全不同了！之前是深不可测的恐怖，现在……则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高居云端、俯瞰众生的漠然与威严？而且，他好像……更强了？强到让她灵魂都在微微战栗。
高楠没有看薇拉，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巨大的肉山。刚才那一击，似乎彻底激怒了（或者说，刺激了）被封印的恶念核心。
“吼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无声、却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、充满了无尽痛苦、暴怒与贪婪的咆哮，从肉山核心的“心脏”中爆发！整个空间的血肉菌毯剧烈翻腾，所有挥舞的触手瞬间狂暴，如同被激怒的蛇群，从四面八方，以更快的速度、更凶猛的力量，朝着高楠疯狂抽打、席卷而来！触手未至，那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精神污染与恶臭腥风，已扑面而来！
“雕虫小技。”高楠神色平淡，甚至没有移动脚步。他只是缓缓抬起左手，掌心向上，五指微张。
【混沌领域——雏形展开】！
以他为中心，半径十米范围内，空间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染料，瞬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、不断流转的暗金色。这不是能量的屏障，而是规则的轻微扭曲与覆盖！在这个范围内，高楠的意志，即是临时的、局部的“法则”！
那些狂暴抽打而来的触手，在进入暗金色领域的瞬间，速度骤降，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胶水。触手表面与混沌领域接触的地方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，血肉迅速枯萎、消融，仿佛被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“同化”、“分解”！触手内蕴含的恶念与混乱能量，更是如同冰雪遇阳，被混沌领域轻易吞噬、湮灭！
仅仅数息之间，冲入领域的数十条触手，便尽数化为飞灰，连靠近高楠身周三尺都做不到！
肉山似乎被这完全无法理解、无法抵抗的力量彻底惊呆了，连咆哮都停滞了一瞬。但它很快被更深的疯狂与本能驱使，核心的“心脏”疯狂搏动，暗金色的封印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，更多的血肉从菌毯中隆起，形成新的、更粗壮的触手，同时，肉山表面那些裂隙中，开始喷吐出大团大团墨绿色的、带着强烈腐蚀和精神冲击的毒雾，试图淹没暗金领域。
“无聊的把戏。”高楠摇了摇头，似乎对这场战斗失去了耐心。他放下左手，暗金色的领域并未消散，反而微微向内收缩，变得更加凝实。然后，他对着那肉山核心，伸出了右手食指。
指尖，一点暗金色的光芒凝聚，并不耀眼，却仿佛浓缩了整片星空的重量与终结的宿命。周围的空气、光线、甚至那翻腾的毒雾和混乱的恶念，都仿佛被这一点光芒所吸引、凝固。
“混沌……归墟指。”
他轻声吐出四个字，指尖那点暗金光芒，如同穿越了空间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。下一瞬，已然出现在肉山核心，那颗被封印锁链贯穿的暗金色“心脏”正前方，轻轻点在了“心脏”表面。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，没有能量狂潮的肆虐。只有那暗金色的“心脏”，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，骤然停止了搏动。紧接着，以指尖落点为中心，一道道细密的、暗金色的裂纹，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至“心脏”的每一个角落！裂纹中，没有光芒透出，只有最纯粹的、吞噬一切的“虚无”与“寂灭”！
“不……可……能……”一道混合了无数杂音、充满极致恐惧与不甘的意念，在灵魂层面尖啸。
然后——
咔嚓……嘭！
暗金色的“心脏”，连同贯穿它的封印锁链（那些锁链似乎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），如同风干了亿万年的沙雕，同时化为最细微的暗金色光尘，簌簌飘散，彻底湮灭，回归虚无。
随着核心的湮灭，整个空间的血肉菌毯、挥舞的触手、喷吐的毒雾、乃至那些扭曲的肉瘤结构，都如同失去了支撑的烂泥，瞬间瘫软、枯萎、腐朽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灰黑色的、散发着恶臭的残渣，最终连同那些惨白的骨骼一起，在空间中卷起的微弱气流中，化为历史的尘埃，只留下一个空旷、死寂、布满灰烬的、巨大的地下洞窟。
那股盘踞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恶念与精神污染，也随之烟消云散，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、令人不适的衰败气息。
一切，重归死寂。
高楠缓缓放下手指，指尖的暗金光芒敛去。他环顾四周，这个被污染、被畸变的古老封印之地，终于随着污染源的彻底清除，显露出了它原本的一丝面貌——一个巨大的、天然形成的、布满了古老人工开凿痕迹和封印阵图残痕的地下石窟。那些阵图的纹路，与黑色令牌、传承空间晶石上的纹路一脉相承。
他走到原本肉山核心所在的位置。那里，灰烬之中，静静躺着一块约巴掌大小、通体漆黑、表面却流淌着暗金色液状光泽的、不规则的晶体碎片。碎片散发着精纯而内敛的混沌能量波动，与他体内的【混沌之心】隐隐呼应，也与那湮灭的“心脏”同源，但更加纯净，像是被净化、提纯后的核心精华。
“混沌结晶碎片……”高楠捡起碎片，入手温润，其中蕴含的能量层次极高，且无比温和，易于吸收。这恐怕是那恶念核心在漫长封印岁月中，被封印之力不断磨砺、净化后，残留下来的、最精华的、不带恶念的混沌本源碎片，价值无量。对于巩固他的【混沌神魔之躯】、提升【混沌之心】大有裨益。
他将碎片收起，这才转身看向瘫坐在地、依旧未能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的薇拉。
薇拉接触到他的目光，身体猛地一颤，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，眼中充满了敬畏、恐惧，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、仿佛目睹了神迹般的茫然。
“能走吗？”高楠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薇拉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，只能用力点了点头，挣扎着想站起，却因为脱力和之前的恐惧，腿脚发软，差点再次摔倒。
高楠眉头微皱，弹指间，一缕精纯温和的、蕴含着生命滋养之意的暗金色气流没入薇拉体内。薇拉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，身上的伤痛迅速减轻，力气也恢复了大半，连精神上的疲惫与恐惧都被驱散了不少。
“谢……谢谢大人……”薇拉终于能发出声音，连忙低下头，不敢再看高楠的眼睛。她现在彻底明白了，眼前这个人，与她、与锈水财阀、甚至与之前那些恐怖的存在，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了。那是她无法理解、只能仰望的领域。
“跟上。”高楠不再多言，抬头看向这巨大洞窟的顶部。在之前肉山占据的位置正上方，洞窟穹顶处，隐约可见一个被层层岩石和残留封印符文半掩着的、倾斜向上的通道。那里，应该才是这处封印之地的真正出口，或者，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。
他身形微动，已出现在通道入口附近。薇拉连忙咬牙跟上。
两人一前一后，进入了那幽深未知的通道，将身后那布满灰烬、重归死寂的古老封印之地，彻底抛在了黑暗中。
井底之旅，暂告段落。但等待他们的，将是更加广阔、也更加凶险的流放之域，以及那已然风起云涌的、关于“门”与“钥匙”的终局风暴。
（第一百七十二章 完）
下章预告： 重返地面，风云变幻！高楠携混沌新生之威与薇拉回归，黑石峡矿场已成废墟，锈水、裂刃损失惨重，秩序巡天者去向成谜。流放之域局势因“深渊井”的毁灭与神秘强者的出现，将产生何等剧变？高楠手中的黑色令牌、古老卷轴、混沌结晶碎片，又将引导他走向何方？是直捣锈水老巢，探寻“钥匙”之谜？还是前往腐烂深坑，直面秩序巡天者与“狱卒”的阴影？新的征程，即将在更宏大的舞台上展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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