鹰愁涧石室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，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。几名黑衣蒙面客或死或擒，瘫倒一地。护院头目被冷月长剑抵喉，面如死灰，眼中尽是惊骇与不甘。
姬延弯腰，从地上拾起那枚刻着狼头的骨牌，在指尖转了转，又掂了掂那几枚匈奴金币，嘴角噙着一丝似嘲非嘲的弧度：“嚯，还是镶了金边的细作。孙大户这生意做得够大，连北边狼主的赏钱都收得心安理得。”他走到那头目面前，蹲下身，目光平静却如冰锥般刺人：“说说吧，孙大户什么时候搭上匈奴这条线的？冰尸的事，是你们故意弄出来搅混水的，还是……另有高人指点？”
头目梗着脖子，咬牙不答。
“骨头挺硬。”姬延也不恼，站起身，对阿飞道：“把他下巴卸了，搜搜牙缝里有没有毒囊。铁牛，看看其他人，有没有类似的骨牌或印记。冷月姑娘，烦你盯着门口，以防还有漏网之鱼或接应的。”
众人依令行事。很快，从另一名黑衣人口中也搜出一枚稍小的狼头骨牌，几人耳后或手臂内侧，皆有相似的狼头刺青，只是大小纹路略有差异，显然是不同部落或层级的标识。
“训练有素，标识统一，不是寻常马贼或雇佣的江湖人。”苏厉沉声道，“看来孙大户背后，站着的不是一两个匈奴部落，而是一个有组织的谍报网络。冰尸现世，诅咒流言，怕不止是为了掩盖盗宝杀人，更有可能是想制造边境恐慌，动摇我边民之心，甚至为将来可能的南下制造借口！”
“一石数鸟，好算计。”姬延将骨牌丢给苏厉收好，“可惜，碰上了咱们。冷月姑娘，令先祖这些忠魂，可是立了大功。若非他们以身为障，借这阴寒之地保存遗体，又在冥冥中引我们发现此地，这等边防秘录和匈奴渗透的阴谋，不知还要隐藏多久，遗祸多深。”
冷月看着石室中那些盘坐的遗骸，眼中悲愤渐化为坚定的火焰：“先祖与诸位叔伯在天有灵，必不愿见奸人得逞、边关不宁。冷月纵然粉身碎骨，也要助先生铲除奸邪，告慰英魂！”
“粉身碎骨倒不必。”姬延摆摆手，语气轻松了些，“咱们得留着有用之身，把这场戏唱完，唱漂亮了。阿飞，给这位头目兄弟包扎一下伤口，别让他死了。铁牛，把其他还活着的捆结实，嘴堵上，先藏在这石室深处。这地方阴冷，正好当个临时牢房。”
他环视石室，目光最终落回那个装着边防秘录的铁匣上：“东西到手，人证也有了。现在，该回去会会那位孙大户，还有寒江镇里可能存在的其他‘鬼’了。不过，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回去。”
“东家有何妙计？”苏厉问。
“妙计谈不上，将计就计罢了。”姬延眼中闪着狡黠的光，“他们不是散布‘诅咒’，制造恐慌吗？咱们就给他来个‘冤魂索命，厉鬼还阳’！”
众人一怔。冷月也疑惑地看向姬延。
姬延详细解释道：“孙大户做贼心虚，又笃信‘诅咒’之说。咱们今夜便连夜赶回寒江镇，但分作两路。一路，由冷月姑娘、阿飞和我，带着这头目，抄近路秘密潜入镇子。另一路，苏伯和铁牛，带着铁匣和部分缴获的匈奴信物，大张旗鼓地从官道回去，但要在天亮前故意‘露点行迹’，比如‘不慎’掉落一枚匈奴金币在镇口，或者让铁牛‘酒后’在客栈‘失言’，说在黑风岭遇到了‘鬼打墙’，看到了穿前朝衣服的影子，还捡到了奇怪的东西……”
苏厉恍然大悟：“东家是要打草惊蛇，引蛇出洞？让孙大户以为我们只是运气好逃回来的普通山客，甚至可能被‘诅咒’缠身，惊慌失措？他做贼心虚，又担心事情败露，必会有所行动，或试探，或灭口！”
“不止。”姬延补充，“还要让他觉得，我们可能真的带回了‘不干净的东西’（指匈奴信物和秘密），或者被‘冤魂’附体，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。人在极端恐惧和猜疑下，最容易犯错。咱们就等着他犯错，然后……”他做了个收紧的手势。
冷月眼中闪过恍然与钦佩：“先生是要以彼之道，还施彼身。用他们制造的恐惧，反过来撬开他们的嘴巴，抓住他们的尾巴！”
“正是。”姬延笑道，“‘疑心生暗鬼，惧极必露形。’ 咱们就帮他把这‘暗鬼’做实了。对了，冷月姑娘，你剑法超群，轻功卓绝，今夜还有件要紧事需你去做。”
“先生请吩咐。”
“潜入孙大户宅邸，不要打草惊蛇，只需做两件事：第一，在他书房、卧室可能藏匿密信账本的地方，留下一点‘前朝忠魂’的痕迹——比如，用这石室里的灰尘，在隐秘角落撒一点；或者，用特制的药水（苏伯会给你），在他常看的书页边缘，印一个模糊的、类似家族徽记的水印。第二，看看他府中是否有暗室、地窖，尤其是可能关押或囚禁人的地方。我怀疑，除了已死的老卒，可能还有别的知情人被他控制着。”
冷月郑重点头：“明白。此事交给我。”
“好。事不宜迟，立刻行动。记住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，保全自身为要。咱们的戏，才刚刚开锣。”
众人迅速分工。苏厉和铁牛带着铁匣和部分证据，依计行事。姬延则与冷月、阿飞，押着那名受伤的护院头目（已被简单处理伤口并喂了令人虚弱无力的药物），由熟悉山路的向导领着，沿着一条猎户小道，顶着风雪，悄然返回寒江镇。
夜色深沉，寒江镇笼罩在厚厚的积雪与诡异的寂静中。冷月如一道白色轻烟，悄无声息地翻入孙大户家高达丈许的院墙。姬延与阿飞则带着那头目，藏身在镇外一处早已废弃的守林人小屋中，静待消息。
约莫一个时辰后，冷月去而复返，身上带着屋脊寒霜的气息，眼神清亮：“先生所料不差。孙宅守卫森严，但多集中在前院和库房。书房与主卧所在的内院，反而因‘诅咒’流言，少有护院敢深夜靠近。我已按先生吩咐，在书房多宝阁暗格旁、卧室床榻内侧不易察觉处，留下了痕迹。另外，在后花园假山深处，发现一处隐蔽入口，内有向下的石阶，隐约有微光和人声，但入口有机关，我不敢贸然深入，怕打草惊蛇。”
“假山地窖……”姬延沉吟，“很可能就是关押关键人证或藏匿更多秘密的地方。做得很好，冷月姑娘。辛苦了。”
几乎同时，阿飞也从镇内探听消息回来，低声道：“东家，苏伯他们那边‘演’得不错。镇口早起扫雪的老头捡到了一枚‘怪金币’，已经传开了。铁牛在客栈‘喝醉’了大闹，嚷嚷着黑风岭有鬼，还拿出个‘狼骨头’（其实是骨牌）吓人，不少人都听见了。现在镇上传得更邪乎了，都说进山那伙人冲撞了邪祟，带回了不干净的东西。”
“火烧得够旺了。”姬延满意地点头，“现在，该咱们这位‘被鬼附身’的周某人，回客栈去‘病’上一场了。阿飞，带上咱们的头目兄弟，找个‘合适’的地方，让他也‘病’一下。冷月姑娘，随我回客栈，记得演得像一点，惊慌、恐惧、疑神疑鬼。”
悦来客栈。天刚蒙蒙亮，“重病”的姬延被冷月和阿飞“搀扶”着回来，面色“苍白”，眼神“涣散”，嘴里还时不时“胡言乱语”几句“冰……冰里有眼睛……”“穿旧衣服的人……追我……”。客栈掌柜和早起的小二吓得够呛，想靠近又不敢。
很快，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镇：进山寻药的周先生一行人果然撞邪了！周先生病得不轻，他那个漂亮又厉害的女护卫也神色惊惶，还有个伙计据说直接疯了被关了起来！他们还从山里带回了“脏东西”！
午时刚过，孙大户家的管家便“闻讯”前来“探病”，还带来了“压惊”的药材和补品。管家是个五十来岁的瘦削男子，三角眼，说话滴水不漏，言语间满是关切，但眼神却不住地往姬延脸上和房间角落瞟。
姬延“虚弱”地靠在床头，由冷月喂着“药”，气若游丝地对管家道：“多谢……孙老爷关心……周某……怕是冲撞了贵地的……哎，那山里，真有……不干净的东西啊……我好像……还看到了……穿着前朝衣服的影子……他们……他们是不是冤魂不散啊？”
管家眼角抽动了一下，笑容略显僵硬：“周先生说笑了，定是山中风雪迷眼，受了风寒，产生了幻觉。好生将养便是。我家老爷说了，镇上有位神婆颇为灵验，可需请来为先生驱驱邪？”
“驱邪……好，好……”姬延“茫然”点头，忽然又“激动”起来，抓住管家的袖子，“管家！你们镇上的冰……冰里的尸体……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就是那些影子？他们……他们是不是来找替身的？我……我不会死吧？”
管家被他抓得一哆嗦，强笑道：“周先生莫要自己吓自己……那些不过是陈年旧事，官府已有定论……”他敷衍几句，匆匆告辞，背影竟有几分仓皇。
“鱼，开始咬钩了。”待管家走远，姬延一骨碌从床上坐起，哪还有半分病态，眼中精光闪烁，“他心虚了。冷月，今晚恐怕不太平。你和阿飞警醒些。我估摸着，孙大户要么今晚派人来‘驱邪’（实为灭口或试探），要么就会忍不住去他那个假山地窖做些什么。咱们给他加把火。”
入夜，风雪稍歇，寒意却更甚。孙宅后花园，假山阴影处，一道肥胖的身影（孙大户）在两名心腹护院陪同下，鬼鬼祟祟地打开机关，进入地窖。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，另一道白影（冷月）如狸猫般悄然而至，伏在假山之上，凝神倾听。
地窖内。孙大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恐和恼怒传来：“……必须尽快解决掉那个姓周的！还有他那个女护卫！他们肯定知道了什么！今天管家回来说，那姓周的神神叨叨，提到了前朝衣服的影子！还有，镇上传闻他们从山里带回了匈奴人的东西！万一被他们捅到郡里，甚至……”
一个苍老而阴冷的声音打断他（地窖中另有其人）：“慌什么！那几个人，不过是运气好逃回来的惊弓之鸟。就算真带回了什么，死人也是不会说话的。今晚就派人去客栈，做成‘惊吓过度，暴毙而亡’的样子。至于那个地窖里的东西……”声音压低，“……得尽快转移了。风声太紧。”
“转移？往哪儿转移？现在外面盯得紧！”
“走黑风岭老路，送去北边……那边接应的人已经安排好了。事成之后，少不了你的好处。记住，手脚干净点，尤其是那个地窖里的‘活口’，不能留！”
冷月听得心中凛然。果然还有活口！而且他们今晚就要对先生下手，还要转移证据和灭口！
她不敢久留，悄无声息地撤回客栈，将听到的一切禀报姬延。
“果然沉不住气了。”姬延听完，非但不惊，反而笑了，“既要灭我们的口，又要转移赃证，还要杀活口……他们今晚可有的忙了。正好，一网打尽。冷月，阿飞，准备一下。咱们先发制人。”
他迅速布置：“阿飞，你带两个人，立刻去郡城必经之路设伏，见到孙宅出来的可疑车马或人员，尤其是往北边去的，立刻拦截，拿人扣货！我手书一封，你带去见郡守，他看了自然明白该怎么做。”
“铁牛，你去联络镇上我们的人（黑冰台），暗中控制住孙宅外出各路口，尤其是后门和通往江边的路，一个人也别放跑。”
“冷月姑娘，”姬延看向她，眼神认真，“你最辛苦。孙大户派来灭口的人，恐怕不是庸手。客栈这边的‘戏’，得靠你主演了。我会‘病重昏迷’，苏伯配合你。来多少人，拿下多少人，要活的，尤其是领头的。然后，我们趁孙宅空虚，直捣黄龙，去那个地窖救人拿赃！”
“先生放心，有我在，客栈绝无闪失。”冷月握紧剑柄，清冷的脸上满是坚毅。
“好！‘月黑风高夜，正是除奸时。’”姬延推开窗户，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零星雪花，眼中锋芒毕露，“孙大户，还有你背后那些魑魅魍魉，今晚，咱们就新账旧账，一并清算！”
寒江镇的雪夜，惊雷将至。而执棋者，已布下天罗地网，只待收网一刻。白衣如雪的剑客，与算无遗策的隐士，即将在这北疆小镇，上演一出荡气回肠的雪夜除奸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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