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。
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揉碎了骨头,再将每一寸血肉浸入冰河,最后用亿万根钢针重新缝合。
凌霜的意识,便是从这样一场无边无际的酷刑中,被硬生生拽出来的。
她猛地睁开眼,吸入的第一口空气,却如无数冰凌倒灌入肺,让她瞬间窒息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每一次咳嗽,都牵扯着全身的骨骼,发出“咯咯”的悲鸣。
这是哪里?
她发现自己正浸泡在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中。水色漆黑,却并非全无光亮。水底深处,似乎有某种幽蓝色的苔藓在散发着微弱而病态的光,将四周的景象映照得如同鬼域。
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,不仅仅是水的冷,更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阴寒。她的灵力早已枯竭,体内那股属于烬羽的妖火,此刻也像是被熄灭的残烛,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,在这极寒中瑟瑟发抖,随时可能彻底熄灭。
“易玄宸……”
这个名字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挤出的。记忆的最后碎片,是葬神崖上,赵珩那张狰狞扭曲的脸,是她抱着重伤的易玄宸,决然坠落的瞬间。
她挣扎着在水中转身,潭水黏稠而沉重,每一次动作都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力气。终于,她在不远处的潭边,看到了那个让她心胆俱裂的身影。
易玄宸半躺在潭边的一块黑色岩石上,双目紧闭,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。他胸口的衣襟被鲜血染透,早已凝固成暗紫色,那致命的一掌留下的伤痕,此刻依旧触目惊心。他一动不动,若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,凌霜几乎要以为他已经……
“不……”
她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慌,这恐慌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。她拼尽全力向岸边游去,手指刚触碰到岸边的岩石,便是一阵钻心的寒意,那岩石仿佛比寒铁还要冰冷。
她爬上岸,浑身湿透,狼狈不堪。寒风如刀,刮过她的肌肤,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抖。她顾不上这些,跌跌撞撞地扑到易玄宸身边,颤抖着伸出手,想要探他的鼻息。
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时,她忽然愣住了。
她看到,一些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藤蔓,正从岩石的缝隙中生长出来,如同有生命般,温柔地缠绕在易玄宸的身上。那些藤蔓通体晶莹,仿佛是用水晶雕琢而成,表面流淌着淡淡的、如呼吸般明灭的光晕。它们覆盖在易玄宸的伤口上,丝丝缕缕的微光正缓缓渗入他的体内,似乎在修补着他濒临破碎的生机。
这……是什么?
凌霜的眼中充满了惊疑。这绝非凡间的植物。她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根藤蔓,入手的感觉并非植物的冰冷,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,仿佛触摸着一块被暖阳晒过的玉。
随着她的触碰,那藤蔓上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一分,缠绕在易玄宸身上的藤蔓也随之轻轻颤动,像是在回应她。
是这些东西……救了他?
凌霜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他们从万丈高的葬神崖坠下,按理说早已粉身碎骨。可他们不仅活了下来,易玄宸这等致命的重伤,竟被这诡异的藤蔓维系住了生命。
这寒渊之下,到底藏着什么秘密?
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审视自身。体内的冲突并未平息。属于凌霜的骨血,在极寒的环境下剧烈收缩,抗拒着这片土地;属于烬羽的妖魂,则被这阴寒之气死死压制,暴虐的气息被冰封,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;而那股刚刚觉醒的、属于守渊人的血脉,此刻却像一滴落入油锅的水,在这片古老而阴寒的天地间,发出了微弱却持续的“滋滋”声,既不排斥,也不融合,只是单纯地……在共鸣。
这感觉很奇妙,仿佛她身体里住着三个彼此仇视的陌生人,却被关在同一个屋檐下,暂时达成了脆弱的停火。
她站起身,环顾四周。
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洞窟之中,洞窟的穹顶高得望不见头,只有那片幽蓝色的微光,从水底和岩壁的缝隙中透出,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,古老、荒芜,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悲伤。
是的,悲伤。
仿佛这片天地本身,就是一个巨大的、沉睡了千年的坟墓,在无声地哭泣。
她看到,洞窟的边缘,生长着许多奇异的植物。它们不像潭边的藤蔓那样发光,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冰晶质感,形态各异,有的像珊瑚,有的像利剑,有的像含苞待放的花朵。在幽蓝的光线下,它们折射出迷离而诡异的光彩,美得令人心悸,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死寂。
这里没有飞鸟,没有虫鸣,甚至连风的声音都似乎被这片死寂吞噬了。唯一的声响,便是她自己微弱的呼吸,以及水滴从洞窟顶端滴落,砸在潭水中发出的“叮咚”声,那声音空灵而悠远,像是为这片亘古的寂静敲响的丧钟。
她必须弄清楚这是哪里,必须找到离开的路。
易玄宸有那些藤蔓护着,暂时没有性命之忧。她不能坐以待毙。
凌霜深吸一口气,那冰冷的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,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。她辨认了一个方向,朝着洞窟深处走去。她的脚步很轻,却在这极致的安静中,显得格外清晰。
脚下的地面并非泥土,而是一种黑色的、如同琉璃般光滑的岩石,倒映着她踉跄的身影。她每走一步,都能感觉到体内的寒意又重了一分,烬羽那点残存的妖火,似乎随时都会彻底熄灭。一旦妖火熄灭,她仅凭凡人之躯,恐怕撑不了多久。
她咬紧牙关,将希望寄托于那股微弱的守渊人血脉共鸣上。她尝试着去感受那股共鸣,引导它去抵御外界的寒气。
起初,那股血脉之力像一头受惊的幼兽,在她的操控下四处乱撞,让她痛苦不堪。但渐渐地,她似乎摸到了一些窍门。她不再强行命令,而是用意念去“安抚”,去“沟通”。
奇迹发生了。
那股血脉之力仿佛听懂了她的意思,开始主动地、缓慢地流转起来,形成一道微弱的暖流,在她四肢百骸间游走。虽然这暖流微不足道,却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点燃的一小簇篝火,为她驱散了些许致命的寒意。
她心中一喜,继续朝着深处探索。
越往里走,那种悲伤的气息就越是浓郁。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,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,那些目光中没有恶意,只有无尽的哀伤和期盼。
她在一株冰晶状的“花朵”前停下脚步。这朵花约有半人高,花瓣层层叠叠,薄如蝉翼,晶莹剔-透,花蕊处却凝聚着一滴漆黑如墨的液体,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
鬼使神差地,她伸出手,想要触摸那片冰晶花瓣。
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花瓣的瞬间,异变陡生!
那朵冰晶花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,花蕊处的那滴黑色液体瞬间沸腾,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洪流,顺着她的指尖,悍然冲入了她的脑海!
“啊——!”
凌霜发出一声惨叫,抱着头跪倒在地。
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速闪过:一个模糊的、穿着白衣的女子背影,在一片水边(正是她刚刚醒来的寒潭)吟唱着古老而悲伤的歌谣;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,将女子团团围住;女子转身,露出一张绝美却苍白的脸,那双眼睛……那双眼睛竟与凌霜有七八分相似!
画面一闪而逝,快到她根本无法看清细节。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悲伤,却如同烙印般,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之上。
“……守护……血脉……封印……”
几个模糊的词语,在记忆洪流的尽头响起,然后一切归于沉寂。
凌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浑身已被冷汗浸透。她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手,又看了看那朵恢复了平静的冰晶花。
这到底是什么?为什么触摸它,会看到那样的画面?那个女子……是谁?为什么她会觉得如此熟悉?
一个大胆的、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,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。
那个女子……会是她的生母吗?
这个念头一起,便再也挥之不去。她回想起之前在冰壁上触摸到的记忆碎片,回想起自己体内那股神秘的守渊人血脉,再联系到刚刚这诡异的景象……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被尘封已久的真相。
她抬起头,望向这片死寂而悲伤的寒渊。
这里,不仅仅是一个绝境。
这里,似乎与她身世的秘密,与她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,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或许,坠入这里,并非是终结。
而是一个……被迫的开始。
凌霜缓缓站起身,眼中的迷茫与恐惧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坚定。她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,那里有易玄宸,有那些救命的藤蔓。然后,她转过身,望向洞窟更深、更黑暗的地方。
她必须走下去。
为了找到出路,为了活下去,也为了……解开那困扰了她半生的谜团。
她迈开脚步,身影坚定地没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。在她身后,那株被她触碰过的冰晶花,花蕊处那滴漆黑的液体,在无人看见的角落,悄然滑落,滴入黑色的岩石缝隙,消失不见。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、亘古的悲伤气息,似乎也因此,浓了一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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