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彻底沉入大地，最后一丝光亮被墨色的天幕吞噬。陈远率领的两百精锐，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狼群，借着起伏的丘陵和稀疏的林木掩护，悄无声息地向着小王庄方向急行。
每个人口中都衔着枚，马蹄包裹厚布，除了粗重的喘息和铠甲兵刃偶尔摩擦的细微声响，队伍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。疲惫写在每一张脸上，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厉。他们知道，此行若败，黑云寨便再无退路。
陈远奔行在队伍最前，大脑却在飞速运转，反复推演着抵达小王庄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。庄内因何内乱？是镇北军策反？是庄丁不堪王扒皮压迫反抗？还是契丹人过河拆桥？无论是哪种，都意味着机会，也意味着更大的不确定和危险。
一个多时辰的强行军后，小王庄那黑黢黢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。与预想中火光冲天、喊杀震天的景象不同，此时的庄子显得异常沉寂，只有几处零星的火焰在庄内某处默默燃烧，映照出庄墙上影影绰绰、戒备森严的守卫身影，以及庄门紧闭的沉重阴影。
内乱……似乎已经平息了？还是说，根本就是个诱饵？
队伍在距离庄子一里外的一片密林中停下潜伏。陈远示意张彪、石头等人靠近。
“情况不对。”陈远压低声音，眉头紧锁，“太安静了。若内乱刚平，庄内必定人心惶惶，守卫不该如此严密有序。”
张彪眯着眼观察片刻，啐道：“妈的，该不会是王扒皮那老狗和契丹人演的一出戏，专等咱们来自投罗网吧？”
“不像。”陈远摇头，“若是陷阱，契丹援军早该动了，不会任由黑虎军牵制。而且，那几处火头不似作假……庄内定是出了变故，但已被迅速控制。”
他沉吟片刻，果断道：“不能强攻，也不能久等。必须摸清庄内虚实！”
他目光投向身形最是灵巧、擅长潜行的石头：“石头，带你手下最好的两个猎户，摸到庄墙下，抓个活口回来！要快，要隐蔽！”
“是！”石头没有丝毫犹豫，点了两人，如同三道青烟，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。
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林中只有夜枭偶尔的啼叫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。每一分每一秒，陈远的心都悬在半空，既担心石头的安危，更担心山寨那边的局势。契丹主帅兀术不是蠢人，黑云寨主力的悄然离去，能瞒多久？
约莫半个时辰后，石头三人去而复返，还拖着一个被堵住嘴、捆成粽子般的庄丁护卫。
“寨主，问清楚了！”石头语气带着一丝兴奋，“庄里下午确实乱了！是王扒皮的侄子王伦，不满其叔父一味巴结契丹、引狼入室，带人发难，想夺权投靠晋国！双方在庄内火并了一场，王伦的人烧了粮仓旁边的草料场，但最终还是被王扒皮和他手下的契丹护卫给压下去了！王伦被杀，余党逃散或被抓，现在庄里是王扒皮在清洗，所以守卫才这么严！”
内乱！权力斗争！
陈远眼中精光一闪！机会！王扒皮刚刚经历内乱，虽控制住局面，但必定人心浮动，庄丁疲惫，正是防备最松懈、也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！
而且，王伦是想投晋的……这一点，或许可以做做文章！
他立刻下令：“把所有火油和‘火龙’集中起来！张大哥，你带一百五十人，埋伏在庄子东面，那里墙矮一些，听到庄内三声急促锣响为号，立刻用‘火龙’轰击东墙，制造混乱，佯装主攻！”
“佯攻？”张彪一愣，“那主攻在哪里？”
陈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：“主攻，在庄门！”
他看向石头和剩下的五十名最为悍勇、也最擅长攀爬格斗的好手：“石头，你带这五十弟兄，跟我走！我们从庄后那条废弃的水道摸进去！王扒皮清洗内部，庄门守卫必然被其亲信和契丹人把持，但后庄水道这种地方，看守的八成是不得志或被排挤的庄丁，甚至是刚被镇压的王伦旧部！这就是我们的机会！”
风险极大！五十人潜入有数百庄丁和契丹护卫的庄子，一旦暴露，便是羊入虎口！
但没有人退缩。所有人都明白，这是唯一的机会。
“行动！”
张彪带人悄无声息地向东面运动。陈远则带着石头等五十死士，借着地形掩护，绕向庄子后方那条早已干涸、被杂草和灌木半掩的废弃水道。
水道入口被锈蚀的铁栅栏封住，但年久失修，早已松动。两名擅长撬锁的猎户上前，用匕首和铁丝小心翼翼地捣鼓了片刻，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栅栏被悄无声息地挪开了一道可容人通过的缝隙。
一股潮湿霉烂的气味扑面而来。陈远毫不犹豫，第一个矮身钻了进去。石头等人紧随其后。
水道内阴暗潮湿，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碎石。五十人屏息凝神，如同暗河中的鱼群，沿着这条被遗忘的路径，向着小王庄的心脏地带，悄然潜去。
正如陈远所料，水道出口位于庄内一处偏僻的院落角落，仅有两名无精打采、抱着长矛打盹的庄丁看守。看其衣着和神态，绝非王扒皮的亲信。
石头如同鬼魅般摸上前，未等两名庄丁反应过来，刀柄重重敲在后颈，两人软软倒地。
“换上衣甲！”陈远低喝。
几名身形相仿的弟兄迅速扒下庄丁的号衣套在外面。一行人伪装成巡逻队，由熟悉庄内布局的石头引路，避开主要道路，直扑庄门方向！
庄内果然戒备森严，但气氛压抑，巡逻队交错而过时，彼此眼神中都带着警惕和猜忌，显然内乱的阴影尚未散去。陈远等人低着头，借着夜色的掩护，有惊无险地靠近了庄门区域。
庄门楼上下，灯火通明，约有三四十名守卫，其中七八个穿着契丹皮甲、眼神凶悍的护卫尤为显眼，显然是王扒皮依仗的核心力量。
时机已到！
陈远对身旁一名手持硬弓的猎户使了个眼色。
那猎户会意，张弓搭箭，瞄准了庄门楼檐下悬挂的一面铜锣！
“咻——！铛！铛！铛！”
三支连珠箭，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铜锣，发出三声急促、尖锐，打破了黑夜寂静的锣鸣！
正是约定给张彪的佯攻信号！
“敌袭！东面！东面有敌袭！”陈远趁机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汉语放声大喊！
庄门楼的守卫瞬间被惊动，一片哗然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东面！
“就是现在！夺门！”陈远怒吼一声，率先扯掉伪装，挥刀扑向了最近的那名契丹护卫！
“杀！”石头等五十死士如同出闸的猛虎，暴起发难，悍不畏死地冲向庄门守军！
猝不及防之下，庄门守军被这来自内部的致命一击打得晕头转向！尤其是那些本就心怀异志的庄丁，更是手足无措！
与此同时，庄外东面，张彪听到信号，立刻下令！“火龙”喷吐出最后的黑油，点燃了东面庄墙，火光冲天而起，喊杀声震耳欲聋！
内外交攻，虚实难辨！
小王庄，这个盘踞此地多年、如同毒瘤般的堡垒，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，迎来了它命中最凶险的时刻！
陈远一刀劈翻一名契丹护卫，浑身浴血，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扇近在咫尺、却依旧沉重的庄门。他能夺下它吗？他能在这混乱中，为黑云寨撬开这扇生机之门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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