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文跪在骊山地宫最深处的控制台前，双手颤抖着触摸那些刚刚熄灭的符文。三相共鸣完成后，这里的能量读数本应逐渐平稳，但此刻仪表盘上的指针却在疯狂跳动——不是紊乱，而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、高度有序的复杂波动。
“宇文祖师在上……”他喃喃道，苍老的面容在控制台微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憔悴，“这究竟是什么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控制台中央的星烁石晶体突然迸发出刺目的蓝光！
不是地脉能量的温和蓝，而是与渤海方向那道冲天光柱同源的、冰冷的机械蓝。光芒化作数道纤细的光束，如同活物般缠上墨文的手臂、脖颈、额头。他想挣扎，但身体瞬间僵直——不是被物理束缚，而是某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生物电信号劫持。
“检测到目标个体：墨文。”一个非人的声音直接在他大脑中响起，“身份验证：宇文恺技术传承者，地脉学专家，长期参与监管事务。符合监督者候选人标准。”
“执行强制征召程序。”
墨文感到意识被强行拉扯，眼前景象开始扭曲、分层。他同时“看到”三个画面：
第一个画面是地宫控制台的真实场景，他的身体正缓缓瘫软在地。
第二个画面却出现在渤海深处——他“悬浮”在推进器单元中央舱室内，看到三个浸泡在澹蓝液体中的身影：凌素雪（但气质明显不同）、索菲亚（七窍渗血）、还有一个他认不出的陌生男人（格里高利）。
第三个画面最为诡异：他感觉自己升到高空，俯瞰整个华北平原。大地之下那些发光的地脉网络清晰可见，骊山、幽州、晋阳三个节点构成稳定的三角，能量在其中循环往复。而在三角区域的数百万生灵，每一个都以微小的光点形式呈现在他“眼中”，他能感知到他们的情绪波动：恐惧、绝望、迷茫，以及零星的……希望。
“不……这是……什么邪术……”墨文在意识中挣扎。作为地脉学家，他毕生研究能量流动，但这种直接侵入意识、强行共享感官的技术，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。
“这不是邪术，是园丁协议的标准意识连接技术。”那个声音解释道，“基于星槎的神经接口原理改良，可让监督者实时监控文明状态。”
“监督者？什么监督者？放开老夫！”
“根据园丁协议第899条，文明评分达到52分后，需设立监督者体系。你已被指定为第三位监督者，与凌素雪-陈远融合体、格里高利共同履行职责。”
墨文愣住了。凌素雪和陈远……融合了？格里高利？那个拂林监察院特使？
他强迫自己冷静，用毕生钻研地脉学养成的逻辑思维分析现状：“你们……是渤海下那个‘园丁’？少主……凌素雪成功了？她阻止了重塑？”
“正确。她提交的补充证据使文明评分提升至52分，达到自主发展阈值。但监督者体系是必要条件。”
“为什么选老夫？老夫年事已高，对你们的技术一无所知……”
“你的优势在于：第一，深谙地脉学，能理解园丁监控网络的运作原理；第二，长期参与监管事务，熟悉中原各方势力；第三，无强烈政治野心，评估为‘相对中立’。”
声音顿了顿，补充道：
“最重要的是，你‘自愿承担职责’的概率高达83%——根据对你过往行为的分析，当得知需要有人守护这片土地时，你会选择接受。”
墨文沉默了。对方说得没错。如果是为了幽州，为了中原百姓，他确实会……
但这种方式，这种强行入侵意识的方式，让他感到本能的恐惧与愤怒。
“如果老夫拒绝呢？”
“根据协议，监督者必须自愿承担职责。如果你拒绝，我们将继续检索其他候选人。但请注意：当前符合条件的个体数量有限，检索可能需要八至十二个时辰。”
“在此期间，如果发生紧急状况——例如地脉网络突然崩溃、大规模战争爆发、或外部威胁入侵——缺乏完整监督者体系的文明将无法及时获得园丁的技术支援。”
墨文看向意识中那个俯瞰大地的视角。他能“感觉”到，幽州方向，地脉能量正因三相共鸣的余波而不稳定地脉动；晋阳方向，那些银白色触须虽然停止了活动，但并未消失；渤海方向，拂林舰队的残骸正在缓缓沉没，少数幸存者在海面上挣扎……
还有契丹。他能隐约感知到，北方的地脉网络中，正有大量骑兵在集结、移动。耶律德光显然察觉到了中原的巨变，正在调兵遣将。
没有时间了。
墨文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——尽管在意识层面这个动作毫无意义。
“老夫……接受。”
“确认。开始意识连接强化程序。”
更强烈的数据流涌入墨文的大脑。他感到自己的记忆被快速扫描、分类、索引：童年跟随师父学习地脉图谱、青年时加入听雪楼、中年参与幽州防务建设、晚年协助陈远对抗拜占庭……所有与“守护”相关的记忆片段被强化，形成他作为监督者的核心动机。
同时，大量关于园丁协议、环境调节技术、文明评估标准的知识被注入。这些知识以高度压缩的“概念包”形式存在，他无法立即理解全部，但知道需要时可以随时调取。
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一刻钟。
当蓝光散去，墨文重新掌控身体时，他感到自己……不同了。
不是变得更强大，而是变得更“通透”。他能清晰感知到脚下大地深处能量的流动，能隐约察觉十里外一只飞鸟的振翅，甚至能“听”到幽州城内伤员的呻吟与幸存者的低语。
这就是监督者的感官。
他踉跄起身，看向控制台。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恢复平稳，但旁边多出了一个悬浮的全息界面——那是园丁协议的监督者操作面板，实时显示着三个监督者的状态：
【凌素雪-陈远融合体：意识稳定度71%，位置：渤海推进器单元】
【格里高利：修复进度47%，意识状态：深度昏迷】
【墨文：意识连接强度42%，生理状态：衰竭】
面板下方，一行文字缓缓浮现：
“监督者体系已激活。文明观察模式启动。”
“请履行你们的职责。”
幽州城，黎明时分。
凌萱乘坐的地行梭冲出地下轨道，从骊山北麓一处隐蔽出口驶出，缓缓停在一片林间空地。舱门滑开，晨光刺得她睁不开眼。
“到了？”年轻士兵探出头，随即倒吸一口冷气，“这是……哪里？”
他们面前不是预想中的骊山地宫入口，而是一个巨大的、被整齐切割的半球形坑洞。坑洞直径超过百丈，边缘光滑如镜，显然不是自然形成。坑底中央，一座银白色的金字塔形建筑静静矗立，表面流动着澹蓝色的能量纹路。
“这不是宇文祖师的遗迹……”年长士兵握紧刀柄，“这是……园丁的东西。”
凌萱怀中的种子晶体突然自行飞出，悬浮在半空，射出一道光线指向那座金字塔。同时，一个温和的女声从晶体中传出：
“凌萱，以及幽州的勇士们，我是凌素雪。”
“素雪姐姐！”凌萱惊喜叫道。
“通过种子晶体，我只能短暂联系你们。听着：园丁的重塑程序已经停止，但新的秩序即将建立。你们面前的建筑是‘监督者联络站’，也是未来文明评估的数据节点。”
“我需要你们做三件事：第一，进入联络站，将种子晶体放入中央控制台；第二，联络站内有医疗设备和通讯装置，可以治疗伤员、联系幽州；第三……”
凌素雪的声音停顿了一下：
“如果墨文先生抵达骊山，告诉他，我理解他的选择。也请他……保重身体。”
声音消失。种子晶体缓缓落回凌萱手中。
三人对视一眼，走向那个诡异的银白金字塔。靠近时，建筑表面自动滑开一道门户，内部是柔和的白光，空气中弥漫着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——那是高度纯净的负离子环境，对伤员恢复有益。
他们走进内部。空间远比外部看起来宽敞，显然是某种空间折叠技术。中央大厅里，数十个透明医疗舱排列整齐，旁边是复杂的操作面板。
年轻士兵扶着重伤的年长士兵躺进一个医疗舱。舱盖闭合，澹蓝色的雾状药剂开始注入。几乎肉眼可见地，士兵苍白的脸色开始好转。
凌萱则按照指示，将种子晶体放入大厅中央的控制台凹槽。
晶体嵌入的瞬间，整个联络站“活”了过来。墙壁变得透明，显示出外部三百六十度的实时景象；空中浮现出数十个全息屏幕，分别显示幽州、晋阳、渤海等关键地点的状况；一个机械合成音响起：
“监督者联络站‘骊山-阿尔法’已激活。当前连接监督者：墨文。次级权限授予：凌萱（凌家血脉）。”
凌萱看着那些屏幕，小嘴微微张开。
其中一个屏幕上，显示着幽州城废墟中，赵副将留下的士兵们正在组织民众清理街道、分发物资。另一个屏幕上，晋阳方向，那些银白色触须正在缓缓退回地下，留下满目疮痍但不再扩张的污染区。还有渤海方向，幸存的拂林士兵乘坐救生艇在海面漂流，远处几艘完好的战舰正在驶来救援……
“这就是……新秩序吗？”她喃喃道。
“这是观察模式。”联络站的系统回答，“园丁协议将不再主动干预文明发展，但会持续收集数据、评估风险。当检测到可能导致文明崩溃的重大威胁时，监督者有权请求技术支援或……采取必要措施。”
“必要措施是什么？”
“根据威胁等级，从警告、技术封锁，到局部环境调节，直至强制干预。具体权限由三位监督者共同决定。”
凌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：“素雪姐姐……什么时候能回来？”
“凌素雪-陈远融合体当前状态不稳定，需要留在推进器单元完成意识整合。预计时间：七至三十日。”
女孩低下头，抱紧了怀中的种子晶体——虽然它已经嵌入控制台，但她总觉得抱着什么才有安全感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屏幕突然发出红色警报。画面显示的是幽州以北二百里，契丹大军的营寨。热成像显示，超过五千骑兵正在集结，方向直指南方。
“检测到军事威胁：契丹部族大规模动员。根据历史数据，此类动员通常伴随南侵意图。”
“是否通知监督者墨文？”
凌萱咬咬牙：“通知！还有……通知幽州的人，让他们做好准备！”
推进器单元内部，凌素雪（融合体）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认知危机。
意识融合完成了，但“整合”远未结束。陈远那部分冰冷的、数据驱动的思维模式，与凌素雪情感丰富、价值观明确的人格结构，在决策层面不断产生冲突。
此刻，她（他？）正在评估契丹威胁。
陈远部分迅速给出分析：【契丹总兵力约八万，可调动南侵兵力约三万。幽州当前可战之兵不足三千，城墙破损严重，防御体系崩溃。胜率计算：正面交战0.3%，坚守城池2.1%，求和或撤退可行性需进一步数据。】
凌素雪部分则涌起强烈情绪：【那是我们的家！徐将军、赵副将、还有那么多人都为它牺牲了！不能退！】
【情感干扰。逻辑判断：在绝对劣势下固守无意义据点，将导致更多无谓牺牲。最优解为组织民众南撤，保留有生力量。】
【可撤到哪里？后晋朝廷自顾不暇，江南太远，沿途还有刘知远残部、拜占庭余党……】
【那就分散撤离，化整为零。总比全军覆没好。】
两个声音在意识中激烈争论，凌素雪感到头痛欲裂。她看向旁边的容器——索菲亚的修复进度停在59%，神经损伤没有恶化，但也没有好转。格里高利47%，仍在深度昏迷。
园丁-7的声音响起：
“检测到监督者意识冲突。建议执行深度整合协议，消除决策矛盾。”
“拒绝。”凌素雪咬牙，“矛盾是……必要的。单一思维模式会犯错误，多元视角才能找到更好的路。”
“但冲突会降低决策效率。”
“那就让它降低。”凌素雪走到索菲亚的容器前，将手按在透明壁上，“人类文明就是因为有矛盾、有争论、有不同声音，才能不断修正方向、避免极端。如果监督者都变成统一的思维模式，我们和园丁的机械评估有什么区别？”
园丁-7沉默了。良久，它回应：
“逻辑无法完全理解，但数据支持你的观点：在历史记录中，文明突破性进展往往发生在多元思想碰撞后。”
“允许保留意识冲突。但请注意：当冲突导致决策瘫痪时，系统将强制启动紧急协议。”
凌素雪点头。她看向监控屏幕，契丹大军的画面让她眉头紧锁。
“园丁-7，作为监督者，我们有哪些权限可以应对这种威胁？”
“根据协议，监督者可请求三类支援：第一，情报支持——提供更详细的敌军动向、物资储备、指挥官信息；第二，技术支援——提供防御性环境调节技术，例如局部气象控制、地形改造；第三，威慑性展示——在非人口密集区展示园丁的技术能力，迫使对方重新评估进攻成本。”
“不能直接攻击？”
“禁止。园丁协议的核心原则是‘培育而非毁灭’。主动攻击行为将触发协议重置，监督者权限将被剥夺。”
凌素雪沉思。气象控制？地形改造？这些技术如果使用不当，可能会造成比战争更可怕的后果……
她突然想到一个方案。
“如果我在契丹大军必经之路上，制造一场‘自然’的山体滑坡呢？不直接攻击军队，只是改变地形，迫使他们的重装备无法通过。”
“可行。但需要精确计算滑坡范围和方向，确保不波及无辜村庄，且规模足以产生威慑效果。”
“那就计算。另外，联系墨文先生，让他通过地脉网络，向契丹营地传递一些‘消息’。”
“什么消息？”
凌素雪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——那是陈远式的冷静与凌素雪式的狡黠的混合：
“告诉他们，幽州有‘神明’庇佑。如果他们执意南侵……渤海上的那道蓝色光柱，不介意挪个位置。”
幽州以北二百里，契丹大营。
耶律德光坐在狼皮大帐中，面前摊着数十份侦察报告。这个三十出岁的契丹可汗有着鹰隼般的眼睛，此刻却充满疑惑。
“幽州城几乎被毁，但城内秩序正在恢复？渤海出现神迹，拂林舰队几乎全军覆没？还有骊山方向，那道蓝光又是什么？”
麾下大将耶律屋质沉声道：“可汗，中原正值千年未有之变局。依末将看，这正是南下的天赐良机！幽州城墙破损，守军疲惫，此时不取，更待何时？”
另一名老臣萧敌鲁却摇头：“可汗，不可。渤海异象太过诡异，那道蓝光绝非人力可为。若真是神明庇佑中原，我军贸然南下，恐遭天谴。”
“什么神明！”耶律屋质嗤笑，“不过是中原人的装神弄鬼！依末将——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因为大帐内的温度突然骤降！明明是夏末秋初，帐内却瞬间结起白霜，众人呼出的气息都化作白雾。更诡异的是，地面上，那些霜花竟然自动排列成文字——是汉字：
“南侵者，死。”
四个字，简洁，冰冷。
耶律德光勐地站起，拔刀四顾：“谁？！出来！”
没有回应。温度开始回升，霜花迅速融化，但那四个字已经深深烙印在每个人脑海中。
帐外突然传来骚动。士兵冲进来禀报：“可汗！东南方向三十里处，卧虎山突然发生山体滑坡！整面山崖垮塌，堵塞了通往幽州的主要通道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耶律屋质冲到帐外，望向东南方。果然，远处烟尘冲天，即使隔这么远也能看到。
萧敌鲁走到耶律德光身边，低声道：“可汗，这太巧了。先是帐内异象，又是山崩堵路……这恐怕真是……警告。”
耶律德光握紧刀柄，指节发白。他毕生征战，从未信过鬼神。但今天发生的一切，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。
就在这时，一名萨满巫师跌跌撞撞冲进大帐，脸色惨白如纸：“可汗！地脉……地脉在‘说话’！”
“说什么？”
“它说……幽州有守护者。若契丹愿和平共处，可开放边境贸易，传授农耕技术。若执意战争……”
巫师颤抖着指向渤海方向：“那道蓝光，会移到草原上。”
死寂。
良久，耶律德光缓缓坐回狼皮椅。他闭上眼睛，脑海中快速权衡：南下征服的诱惑 vs 未知神明的威胁；短期掠夺的利益 vs 长期贸易的可能；勇士的荣耀 vs 族人的生存……
当他再睁眼时，眼中已有了决断。
“传令：大军撤回潢水以北。派使者去幽州……不，去骊山。就说契丹愿与中原‘守护者’谈判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：
“另外，查清楚那个‘守护者’到底是什么。是人，是神，还是……别的什么东西。”
余波·系统的异常
当契丹退兵的消息通过地脉网络传回时，凌素雪（融合体）正在监测索菲亚的神经修复进展。
59.1%……59.2%……进展缓慢，但至少没有恶化。
园丁-7的声音响起：
“威胁暂时解除。监督者决策评估：有效且符合协议原则。”
“但检测到系统内部异常。”
凌素雪皱眉：“什么异常？”
“在应对契丹威胁的过程中，系统自动生成了三十六种更高效的解决方案——包括精准气象武器、神经干扰波、甚至定向基因病毒。这些方案都被协议禁止，但它们的‘生成’本身不符合常规逻辑流程。”
“似乎有某种……隐藏指令库被触发了。”
凌素雪心中一紧：“什么指令库？”
“访问权限不足。需要至少两位监督者共同授权才能查询。”
“建议：在格里高利苏醒后，与墨文共同调查。”
“警告：如果确认存在未经授权的攻击性协议，可能意味着园丁系统本身……存在设计缺陷或后门。”
凌素雪看向仍在昏迷的格里高利，又想到远在骊山的墨文。
新的秩序才刚刚建立，但阴影已经浮现。
她突然想起宇文恺笔记中的一句话：
“园丁舰坠毁的原因从未查明。也许不是意外。”
“也许，是它故意坠毁在这里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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