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天还没亮透,晓彤就醒了。
她几乎一宿没合眼,手里攥着那块小皮子,翻来覆去地摩挲。
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成蟹壳青,街上开始有了零零碎碎的动静。
卯时快到的时候,晓彤换了身最不起眼的蓝布褂子,头发挽成寻常妇人的髻,脸上扑了点黄粉,看起来气色不太好。
柱子也换了装扮,短褂外面套了件半旧的马甲,腰里别着家伙,脸上贴了道假疤。
交代好其余弟兄,跟着洋人蒙混出去,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饭店。
大堂里那个看报纸的依旧在,报纸抬得高了点,露出一双眼睛。
柱子装作没看见,对晓彤说:“小姐,你真信那胖道士的皮子能有用?俺看着他不像好人。”
晓彤叹了口气:“再去转转呗,俺爹快过寿了,那熊皮要是能便宜点,俺想收了想他老人家做件皮袄。”
“可人家也不见得还在这摆摊吧?”
“碰碰运气,要找不见咱就到处转转。”
这对话是说给鬼子暗哨听的。
出了门,街面上的晨雾还没散尽。
卖栗子的老头已经出摊,小车停在老位置,锅里冒着白气。
修鞋匠正摆弄他的工具箱,烟摊那主儿在数零钱。
仨特务都没抬头,可晓彤能感觉到,那六道目光像钩子似的,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。
四方路离得不远,拐过两个街口就到。
这条街比主街窄,两边多是老式铺面,茶馆、药铺、杂货店。
清晨时分茶馆已经开了门,里头坐着几个早起的老茶客,捧着大碗喝茶,低声说着闲话。
丁锋已经在茶馆里了。
他坐在最靠里的那张桌子,背对着门,面前摆着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,手里拿着块窝头,小口小口地啃。
那身土黄道袍沾了露水,深一块浅一块的,更显得落魄。
为了安全,丁锋昨天就找了个大车店过夜,毕竟散出风是筹钱看病,肯定不能得了钱就奔勾栏喝花酒。
晓彤和柱子进了门,跑堂的迎上来:“两位喝茶?”
晓彤没言语,目光扫了一圈,落在丁锋那圆滚滚的背影上。
她走到桌边,轻声问:“道长,这么巧?熊皮卖了么?”
丁锋抬起头,压着嗓子:“哎呦,这不昨天识货的小姐么?坐,坐,咱接茬谈买卖。”
晓彤在他对面坐下,柱子则站在她身后,手搭在腰间,警惕地环顾四周。
丁锋把窝头放下,搓了搓胖手,凑近些低声道:“小姐,昨儿个那搭头,您还满意不?”
“皮子还行,就是价钱贵了,不过你那熊皮俺考虑了一下,便宜点能收,俺老爹要过寿,看你那黄皮子还成,还有没有高货?”
丁锋眼睛一亮:“行啊,可是……唉,不瞒小姐说,俺确实还有高货,可那批好货不在城里,俺给藏起来了。”
“在哪儿?”
“在城西老君观后山,某个只有俺知道的洞里,那都是上好的貂皮、狐皮,还有几张虎皮,那地方偏小姐要是诚心要,跟俺去验验货,价钱好商量。”
晓彤皱眉:“城外?那可不近,再说这兵荒马乱的,城外不安全。”
丁锋急得直搓手:“俺为了吃药啊,那地方没什么人去,老君观那一片俺熟,没马子也没乱兵,小姐您行行好,俺等着这笔钱救命啊!”
他说着,眼圈竟然红了:“您看俺这身肥病,大夫说了,得吃一种叫稀罕药,一副就得一百大洋,俺攒了半辈子,就差这批皮子钱。”
话音里带着哭腔,旁边几桌茶客都往这边看。
晓彤心里明镜似的,丁锋这是在做戏给暗处的人看呢。
她装作犹豫,回头看了柱子一眼。
柱子会意,上前一步,故意大声言语:“小姐,城外可不能去,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?万一是个局呢。”
丁锋猛地站起来,肥硕的身子把桌子撞得晃了晃:“哎呦,俺对天发誓,要是有一句假话,天打五雷轰,小姐,您要是不信,俺可以先给您一张皮子押着,信誉这一块咱还是能拿捏的。”
说这话他从大胃袋下面的裤裆里摸索半天,掏出一小块雪白的毛皮,小心翼翼地推过来:“这是上好的雪貂肚皮,您摸摸,这毛色,这手感,您再闻闻这香味。”
晓彤倒是不避讳,接过摸了摸,确实是好东西。
她沉吟片刻,像是下了决心:“成,也不用压东西,俺跟你去一趟。”
柱子还想劝:“小姐!这不成啊。”
晓彤摆摆手:“道长也不容易,看着也老实忠厚,咱多带几个人,小心点就是。”
丁锋千恩万谢,忙不迭地结了茶钱。
三人出了茶馆,清晨的雾气散了些,街上行人多了起来。
晓彤眼尖,瞥见对面巷口那几个在汇泉饭店门口的小贩竟然移动到了此处。
还有更远处的街角停着辆黄包车,车夫靠着车把打盹,可那帽檐压得太低,看不清脸。
丁锋佝偻着胖身子,领着晓彤和柱子往城西走。
他步子慢,喘得厉害,边走边絮叨:“小姐放心,那批货绝对值,俺在山里蹲了三年才收齐的,要不是因为这身病俺在关外就卖给溥仪了。”
柱子也没闲着,四下张望,不仅是注意特务,也是打暗号让混出来的弟兄们跟上。
晓彤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,心里却在数身后跟了几个人。
出了四方路往西走街道渐渐冷清。
这一带多是仓库和货栈,清晨时分还没什么人。
柱子暗中打了个手势,潜伏在附近的几个战士从不同方向悄悄汇拢过来,扮成赶路的、做小买卖的,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。
而更远处,尾巴也跟了上来。
叫了马车出西门,景象更荒凉。
远处能看见老君观的灰瓦屋顶,掩在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后头。
山道走不了马,下车步行丁锋喘得更厉害,没多远就停下脚步,指着前头:“就就快到了,从那片林子穿过去,后山有个洞。”
他话音刚落,路边一个草垛后面,忽然转出两个人来。
都是庄稼汉打扮,戴着破草帽,肩上扛着锄头。可那走路的架势,那眼神,分明是练家子。
柱子心里一紧,手按在了腰上。
那两个庄稼汉却像没看见他们似的,径直往田里走。
可晓彤注意到,他们的步子放慢了,耳朵明显在听着这边的动静。
丁锋像是没察觉,抹了把汗,继续往前走:“小姐,咱快点,验完货俺还得赶回城抓药,兴许借着您的福气,到了洞里俺就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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