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黑风山脉的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,嶙峋而危险。陆风带着众人,在崎岖的山林与缭绕的薄雾中快速穿行。他并未选择高空飞行,那样目标太明显,而是贴着复杂的地形,利用轮回意境对气息的完美收敛和仙灵儿蚀骨仙瘴对痕迹的掩盖,如同一群悄无声息的幽灵。
叶萌萌、李炎、王焕三人紧跟在后,虽然伤势未愈,但服用了陆风给的丹药,加上求生意志驱使,勉强能跟上速度。他们心中的震撼仍未平息,时不时看向前方陆风那沉稳的背影,目光复杂。尤其是叶萌萌,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陆风枪挑金丹、如神似魔的身影,与她记忆中晋州秘境里那个虽然强大但还需周旋应对的少年形象,重叠又割裂,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滋生,混合着感激、崇拜,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因差距拉大而产生的淡淡失落与仰视。
仙灵儿依旧安静,粉金色的雾气如一层轻纱,笼罩着队伍后方,不仅遮掩气息,似乎连众人走过时带起的微风、踩断的枯枝声响都吞噬消弭了。她手腕上的小白(紫霄)显得有些萎靡,显然先前连续爆发紫霄神雷消耗不小,正蜷缩着吸收空气中稀薄的雷灵之气恢复。
约莫疾行了一个多时辰,东方天际已隐隐泛起鱼肚白。黑风山脉深处的雾气更加浓郁,其中夹杂着淡淡的、若有若无的空间紊乱波动,寻常修士至此,极易迷失方向,甚至误入某些残留的空间裂缝。
陆风却似对这里颇为熟悉,脚步不停,七拐八绕,时而踏过一片看似寻常的草地,时而绕过几株姿态奇诡的古树。渐渐地,周围的景物开始发生微妙变化。雾气不再是灰白色,而是带上了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。空气中的灵气浓度在缓慢提升,虽然依旧混杂着暴烈的魔气和阴气,但其中似乎多了一点别的、更沉凝古老的气息。
“前面就是了,跟紧我,一步都不要错。”陆风忽然停下脚步,回头沉声叮嘱。他面前是一片看似深不见底、雾气翻滚的断崖。
叶萌萌三人心中惴惴,但还是坚定点头。
只见陆风一步踏出,身形径直朝着断崖下落去,并未坠跌,反而像是融入了雾气之中。仙灵儿毫不犹豫紧随其后。
叶萌萌一咬牙,闭眼跟着跳下。李炎、王焕对视一眼,也豁出去了。
预料中的失重感并未持续太久,仿佛只是穿过了一层清凉的水幕。下一刻,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,同时,一片迥异于外界昏暗山林的景象,映入三人眼帘。
这是一处巨大的盆地,四面被高耸入云、如同刀削斧劈般的漆黑山壁环绕,上方雾气形成天然的穹盖,将盆地与外界彻底隔绝。盆地内光线却并不昏暗,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、柔和的淡金色辉光弥漫空中,照亮一切。
最先吸引目光的,是盆地中央那片占地颇广、泛着暗金色泽的土壤。土壤并非凡土,隐隐有玄奥的纹路自然生成,散发出浓郁至极的生机与一种难以言喻的“厚重”时间感。此刻,土壤上并非空无一物,竟稀疏地生长着数十株形态各异的植物。有的通体碧绿如玉,叶片上滚动着露珠般的灵气;有的开着星星点点的淡金色小花,幽香袭人;更有几株小树,树干虬结,叶片呈现出火焰般的纹理,散发着灼热气息……这些,赫然都是颇为珍稀的灵草灵药!看其年份,至少都有数百年,甚至个别隐隐有千年气韵!
而在药田不远处,有一湾清澈见底的泉水,泉眼无声涌出,水面升腾着乳白色的灵雾,雾气氤氲,灵气逼人,竟是一口品质极佳的灵泉!
盆地边缘,靠近山壁的地方,还有几座天然形成的石洞,洞口光滑,内部似乎经过修整,颇为干爽。
更令人惊异的是,整个盆地的空间,给人一种异常“稳固”和“凝实”的感觉。外界的空间紊乱波动,在这里几乎感觉不到。空气中除了灵气,那种沉凝古老的气息也更加明显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李炎身为百炼谷弟子,见识不算浅薄,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。如此隐蔽、灵气充沛、且有天然药田灵泉的宝地,在中域外围的黑风山脉中,简直是奇迹!
王焕也是目瞪口呆,喃喃道:“自成格局,灵机内蕴……这盆地,莫非是上古某处遗迹的碎片所化?还是天然形成的洞天福地雏形?”
叶萌萌则张大了小嘴,看看药田,又看看灵泉,最后看向陆风,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:“陆大哥……这、这是你的……洞府?”
“算是临时落脚点吧。”陆风语气平淡,仿佛这只是个寻常山洞。他心念微动,沟通识海中的轮回珠。盆地中央那片暗金色药田上空,常人无法察觉的微光一闪而逝——那是轮回珠本体投射的一丝力量形成的“时缓结界”边缘。结界内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,是他试验轮回珠时间加速功能的区域,也是那些灵药能快速生长的主要原因。当然,这个秘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。
“此处被我以阵法遮掩,相对安全。你们可在此安心疗伤。”陆风指了指那几处石洞,“那边有几个洞窟,你们自选一处。灵儿,带他们过去,分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。”
“是,主人。”仙灵儿乖巧应道,走向叶萌萌三人,示意他们跟上。
叶萌萌走了两步,又忍不住回头,看向陆风,欲言又止。
陆风看出她的心思,道:“叶姑娘,有什么话,等你们伤势稳定再说。此地安全,不必过于忧惧。”
叶萌萌点了点头,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,跟着仙灵儿走向石洞。
安顿好三人后,陆风独自走到灵泉边,掬起一捧泉水。泉水清凉甘冽,蕴含的灵气精纯温和,对疗伤和恢复灵力确有奇效。他喝了几口,盘膝坐下,开始调息,恢复先前战斗的消耗,同时复盘今夜之事。
影楼的反应速度和出动力量,显示了对“熔火密卷”的极度重视,也侧面印证了“融灵铸魂”之法的价值。百炼谷内部恐怕确有隐忧。叶萌萌三人暂时安全,但他们身上的麻烦并未解除。自己救了他们,等于彻底站在了影楼(或者说万邪窟)的对立面。不过,这本就是迟早的事。
“熔火密卷……融灵铸魂……鬼医……”陆风闭目,思绪飞转。百炼谷的线索与寻找鬼医的目标,似乎正在靠拢。或许,可以从叶萌萌和李炎他们口中,得到更多关于百炼谷秘库记载、乃至鬼医可能下落的信息。前提是,需要获取他们更深的信任。
另外,龙隐盆地虽好,但并非绝对隐秘。今日之战动静不小,难保没有其他存在注意到。必须尽快加强此地的防护。轮回珠的隐匿功能虽强,但主动防御不足。需要布置一些阵法,最好是能结合此地特殊地脉与轮回珠气息的阵法……
就在他沉思之际,仙灵儿悄然来到他身边坐下,双手抱膝,下巴搁在膝盖上,琥珀色的眼眸望着灵泉氤氲的雾气,轻轻开口:“主人,这里……很舒服。和灵儿以前沉睡的地方……有点像,又有点不一样。”
“哦?哪里像?”陆风睁开眼睛。仙灵儿乃是上古仙尸所化,她感到“舒服”的地方,往往不简单。
“嗯……说不清楚。”仙灵儿微微偏头,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,“就是……很‘安静’,‘很‘稳固’。外面的‘吵闹’(指空间紊乱和驳杂能量)进不来。还有……那里的土(指暗金色药田),让灵儿觉得……很亲近,好像……能‘记住’东西。”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。
“记住东西?”陆风心中一动。仙灵儿说的“亲近”和“记住”,很可能与轮回珠蕴含的轮回与时光之力有关。轮回珠的“时间加速”区域,本质上是在小范围内加速物质与能量的“变化”与“循环”,或许这种特性,让身为上古遗存、本身状态奇特的仙灵儿产生了某种共鸣。
“你喜欢这里就好。”陆风没有深究,转而问道,“小白怎么样了?”
“它累了,在睡觉,吸收这里的雷气,好像恢复得比外面快一点。”仙灵儿伸出手腕,露出盘绕其上、呼吸均匀的小白。
陆风点点头。龙隐盆地被轮回珠力量潜移默化改造,灵气品质和环境中蕴含的某些特质,对修炼和恢复确实有益。
“主人,那三个人类……那个叶萌萌,她看主人的眼神,有点奇怪。”仙灵儿忽然说道,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陆风失笑,揉了揉她的头发:“小孩子别瞎想。她是旧识,如今落难,我们帮一把而已。”
“哦。”仙灵儿应了一声,不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泉水,不知在想什么。
几个时辰后,天色大亮(外界)。盆地内依旧维持着柔和的淡金辉光。李炎和王焕在丹药和灵泉辅助下,伤势稳定了许多,已能自如行动。叶萌萌修为较低,但伤势最轻,也基本无碍了。
三人聚在灵泉边,脸上忧色稍减,但眉宇间依旧笼罩着阴霾。见到陆风走来,连忙起身。
“陆前辈(大哥)。”
“坐吧。”陆风示意他们不必多礼,自己也坐下,“伤势如何?”
“已无大碍,多谢前辈(大哥)赐药和宝地疗伤。”李炎恭敬道,王焕和叶萌萌也连连点头。
“那就好。”陆风略一沉吟,直接切入正题,“昨夜追杀你们的影楼杀手,训练有素,配合默契,且目标明确。你们可知道,他们为何断定‘熔火密卷’在你们身上?或者说,他们从何处得知你们的行踪?”
李炎脸色一沉,与王焕交换了一个眼神,苦笑道:“前辈明鉴。我们此行本是暗中追查,路线和接应点只有宗门内少数高层和负责此事的几位长老知晓。如今遭遇精准伏击,只有两种可能:一是我们之中有内鬼……”
他顿了一下,看了一眼叶萌萌和王焕,摇头道:“但我们三人彼此知根知底,绝无可能。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——消息是从宗门高层泄露的。或者……有我们不知道的、更高明的追踪手段。”
叶萌萌握紧了小拳头,低声道:“爷爷(神器殿殿主)之前就怀疑宗门内部有人与外部势力勾结,暗中倒卖宗门秘技和资源,只是苦无证据。这次密卷失窃,他就觉得不寻常……难道,真的是……”
陆风心中了然。百炼谷内部看来确实不太平。
“关于‘熔火密卷’中提到的‘融灵铸魂’之法,你们还知道多少?”陆风问道,“此法,除了可能记载于密卷残篇,百炼谷其他古籍中,可有相关线索?或者,你们是否听说过,东玄洲有哪位隐士高人,可能精通此类涉及灵魂本源的古法?”
李炎和王焕露出思索之色。叶萌萌却眼睛一亮,似乎想到了什么。
“陆大哥,你这么一说……我好像有点印象!”叶萌萌急切道,“我记得小时候在爷爷书房偷玩,好像在一本很古老的、讲炼器源流的兽皮册子里,看到过几句很晦涩的话,提到了‘魂铸’、‘灵煅’什么的,好像还提到了一个地方……叫什么……‘幽影之渊’?还是‘寂魂之涧’?记不清了,当时太小,只觉得名字吓人,没在意。”
幽影之渊?寂魂之涧?陆风默默记下。
李炎也道:“宗门秘库浩瀚,或许真有相关记载。但‘融灵铸魂’被视为禁忌,相关记载定然封存极严,非核心长老或殿主一级,恐难查阅。至于精通此类古法的高人……”他摇摇头,“闻所未闻。或许,只有那些传承极其古老、行事隐秘无比的隐世宗门或散修,才有可能触及。”
王焕补充道:“不过,若真有人精研此道,其所在之地,必然极其隐蔽,且多半伴有阴魂汇聚、或五行紊乱、或时空异常等异象。因为涉及灵魂本源的操作,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。”
阴魂汇聚、五行紊乱、时空异常……陆风将这些特征与“鬼医”的传闻对照。鬼医行踪飘忽,医术(或邪术)通神,能“修补”灵魂,其居所必然不凡。
线索似乎又多了一点,但依旧模糊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陆风点头,“三位接下来有何打算?此地虽暂可容身,但非长久之计。影楼此番受挫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李炎三人脸上再次浮现忧色。李炎拱手道:“前辈,我等伤势已无大碍,打算尽快尝试联系宗门在此区域可能还未暴露的暗桩,或者直接前往中域‘天工城’,那里有我百炼谷的重要分部,也可向宗门传递消息。只是……这一路恐怕依旧凶险。”
叶萌萌看向陆风,眼中带着期盼和一丝恳求:“陆大哥,你……你要在这里建立势力对吗?你救了我们,影楼不会放过你的。不如……不如我们一起去天工城?那里相对安全,我们也能请宗门长辈庇护你……”
陆风摇了摇头:“我有我的事要做。此地于我,另有意义。至于影楼……”他眼中寒光一闪,“他们若再来,杀了便是。”
平淡的语气,却蕴含着无可置疑的自信与杀伐决断,让李炎三人心中一凛。
“不过,”陆风话锋一转,“你们独自上路,确实危险。我可护送你们一程,至黑风山脉边缘相对安全的区域。之后的路,就要靠你们自己了。同时,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。”
“前辈(大哥)请讲!但凡力所能及,万死不辞!”李炎和叶萌萌立刻道。
“我需要查阅一些古老的、涉及灵魂本源、禁忌之术或偏门传承的典籍,尤其是可能提及‘幽影之渊’、‘寂魂之涧’这类地点,或‘鬼医’等名号的信息。”陆风看着他们,“若你们返回百炼谷,或抵达天工城分部后,有机会查阅相关秘藏,希望能将所得信息告知于我。作为交换,我可提供一些资源,或为你们出手一次。”
这要求并不过分,甚至可以说是互惠互利。李炎肃然道:“前辈放心!此事包在我等身上!即便我等权限不足,也会设法恳请叶师叔祖(叶萌萌爷爷)帮忙!一有消息,定会设法传递给您!”他取出一枚赤红色的、带有锤锻纹路的玉符,双手奉上,“这是我百炼谷的‘火印传讯符’,在一定距离内可单向传递简短讯息。请前辈收好,待我等安全抵达,或有消息时,便以此符联络。只是……此符距离有限,且容易被高阶修士截获,需谨慎使用。”
陆风接过玉符,点了点头。有联系方式,总比没有好。
“事不宜迟,你们再调息半日,我们便出发。”陆风做出决定。他需要尽快回来布置龙隐盆地,而护送叶萌萌他们离开黑风山脉核心危险区,也需要抓紧时间。
就在众人准备再次调息时,仙灵儿忽然从一旁走来,手中拿着几块从昨夜杀手身上得来的幽绿晶石(阴魂石),对陆风道:“主人,这些石头里……有残留的‘指令’和‘标记’,很微弱,但灵儿能感觉到。它们……好像指向同一个很远的地方。”
陆风眼神一凝。影楼杀手与尸傀的控制核心有标记?难道是……指向影楼某个据点,或者……万邪窟?
“能感应出大致方向吗?”
仙灵儿握着晶石,闭目感应片刻,指向盆地西北方向,语气有些不确定:“那边……很远,很模糊,但‘标记’的源头,好像在那个方向。而且……那里的‘味道’(指能量气息),和这些石头里的阴魂力,有点相似,但更……古老和混乱。”
西北方向?黑风山脉更深处?还是……已经超出了黑风山脉的范围?
陆风看向西北,目光深邃。万邪窟的踪迹,鬼医的线索,百炼谷的麻烦,还有自己建立轮回殿的谋划……诸多线条,似乎正在以这龙隐盆地为起点,缓缓交织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这中域的水,他陆风,注定要亲手搅动一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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