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华灯初上。秋夜带着洗尽铅华的宁静。车子缓缓驶入黄亦玫如今居住的小区,这里不如苏氏庄园恢弘,却自有一种温馨雅致的氛围。窗外,熟悉的城市街景向后掠过,我坐在车内,心情是一种罕见的、混杂着淡淡怅惘与释然的平静。
庭审结束后的释然与激动渐渐沉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情感。黄亦玫在法庭上靠在我肩头无声哭泣的画面,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,那单薄肩膀的颤抖,透过昂贵的西装面料,似乎还残留在我臂膀的感知中。
车停稳,深吸一口气,推开车门。黄亦玫和黄振华已经先一步到了,站在单元门口等着我。黄振华脸上带着久违的、卸下千斤重担的松弛,看到苏哲,立刻迎了上来,用力握住他的手,眼眶依旧有些发红:
“苏哲,今天……真的,多亏了你……和乐仪。”他声音哽咽,感激之情溢于言表,“这份情,哥记在心里了。”
苏哲拍了拍他的手臂,语气平和:“振华,不说这些,都过去了。一家人,平安就好。”
他刻意用了“一家人”这个词,模糊,却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熨帖。
黄亦玫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,已经重新整理过仪容,洗去了泪痕,只是眼睛还微微有些红肿。她身上还披着我那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,宽大的外套衬得她越发纤弱。她看着我,眼神复杂,有感激,有久别重逢的感慨,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。她轻声说:“上去坐坐吧,爸、妈,还有更生姐、乐仪、乐瑶她们都在上面等着了。”
我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电梯平稳上升,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。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声。黄亦玫微微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鞋尖。苏哲的目光则落在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上。
门开了。
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瞬间涌了出来,伴随着一阵熟悉的、热闹的说话声。
“来了来了!他们回来了!”是苏乐瑶清脆欢快的声音。
紧接着,玄关处出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。
黄剑知教授,精神矍铄的老人,此刻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慰。黄教授上前一步,紧紧握住我的手,这位一向严谨持重的老学者,声音也有些颤抖:“苏哲,好孩子!今天……辛苦你了!谢谢你为振华,为这个家做的一切!”
这时,系着围裙的苏更生也从厨房探出身来,她依旧是那副干练的模样,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柔和,她笑着招呼:“苏哲来了?快洗手准备吃饭,汤马上就好!亦玫,快来帮我端一下那个砂锅。”
“哎,来了!”黄亦玫应着,连忙脱下大衣,仔细挂好,然后快步走向厨房。
我被让进客厅。客厅布置得温馨而充满艺术气息,随处可见黄亦玫的品味——墙上是抽象的画作,架子上摆着形态各异的雕塑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工艺品,沙发上随意放着几个色彩明快的靠垫。这里,充满了她的气息,一种他既熟悉又因时光流逝而略显陌生的生活痕迹。
苏乐仪和苏乐瑶两姐妹正坐在沙发上。三十岁的苏乐仪,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,长发挽起,显得沉稳干练,她看到父亲,站起身,露出一个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的笑容:“爸。”
我看着大女儿,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:“乐仪,今天做得非常漂亮。沉稳,果决,爸爸为你骄傲。”
苏乐仪笑了笑,还没说话,旁边的苏乐瑶已经跳了过来,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,娇声道:“爸!你今天是没看到,姐姐在电话里指挥若定的样子,简直帅呆了!还有你啊,突然出现在法庭,像个天神下凡一样!妈妈当时……”她说到一半,意识到什么,吐了吐舌头,没再说下去。
我宠溺地拍了拍小女儿的手,没有追问。
黄剑知在沙发上坐下,老人关切地问着我这些年的情况,问着陈疏影和苏靖尧(苏哲与陈疏影的儿子)。我一一作答,语气温和,态度尊敬。
“疏影和孩子都好吧?”黄剑知温声问道。
“都很好,劳您老挂心。靖尧最近对击剑很感兴趣,疏影陪他练习的时间比我还多。”苏哲提到妻儿时,语气自然,带着一种平和的满足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黄剑知点头,“家和万事兴。看到你们各自都安好,我们做父母的,也就放心了。”
这时,黄亦玫和苏更生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从厨房出来。
“开饭啦!”苏更生扬声招呼道。
众人移步餐厅。长长的餐桌上,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。显然,苏更生或许还有黄亦玫,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。有黄亦玫喜欢的清蒸鲈鱼,有黄振华钟爱的红烧肉,有我记忆中黄亦玫拿手的糖醋排骨,还有几道精致的素菜和一锅冒着氤氲热气的、香气扑鼻的鸡汤。桌子的中央,甚至还放着一瓶已经打开醒着的红酒,和一瓶茅台。
众人落座。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凝滞。劫后余生的狂喜褪去,往事与现实交织,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缓缓流淌。曾经,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一家人,后来,因为种种原因,各自离散,有了新的生活和圈子。如今,因为一场风波,又重新聚在一起,坐在了同一张餐桌前。
最终还是黄振华率先举起了酒杯,他站起身,眼眶依旧有些发红,但眼神是清亮而真诚的:
“今天,这第一杯酒,我敬大家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却充满力量,“感谢爸,年纪这么大了,还为儿子操心;感谢更生,一直支持我,帮我打理公司琐事;感谢乐仪,我的好外甥女,要不是你,舅舅我这次真的就……”他顿了顿,压下翻涌的情绪,“感谢乐瑶,一直给我们大家带来欢乐。更要感谢苏哲……”
他看向我,目光诚挚,“谢谢你今天能来,谢谢你……在法庭上照顾玫瑰。这份情义,我黄振华,永远记得!”说完,他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,辛辣的液体仿佛也冲刷掉了他胸中最后一丝郁结。
众人纷纷举杯。我也端起面前的酒杯,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对着黄振华,对着在场的所有人,微微颔首,然后同样一饮而尽。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酒过三巡,菜尝五味。餐桌上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。苏乐瑶叽叽喳喳地说着趣事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苏乐仪则和黄振华、苏更生讨论着公司未来的一些规划和想法,言语间充满了自信与远见。黄剑知看着儿孙满堂、笑语喧哗的场景,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笑容,不时给这个夹点菜,给那个盛碗汤。
黄亦玫话不多,大多时候是安静地听着,偶尔附和几句,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。她的目光,有时会不经意地掠过我,带着一种复杂的、仿佛重新认识我一般的审视。
终于,在话题间隙,她端起酒杯,轻轻抿了一口,目光落在我脸上,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,轻声开口,声音在热闹的餐桌背景下,显得有些飘忽:
“苏哲,”她唤道,待大家都稍微安静下来看向她时,她才继续说,“感觉……你和以前,不太一样了。”
她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,“变得……更沉稳了,也……更……”她找不到一个精准的形容词,最终只是笑了笑,“好像,没那么……尖锐了。”
桌上瞬间安静了几分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。苏乐仪和苏乐瑶也停下了交谈,看向我。
我迎着她的目光,没有回避。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。微微弯了下嘴角,那是一个平和甚至带着几分释然的弧度,与我年轻时那种带着痞气和侵略性的笑容截然不同。
“嗯。”我轻轻应了一声,声音低沉而平稳,“看开了。”
简单的三个字,却仿佛包含了千山万水,无数过往。
我顿了顿,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,最后,用一种清晰而笃定的语气,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,也像是在对过去做一个最终的告别:
“人到了这个年纪,很多执念,也就慢慢放下了。争强好胜,计较得失,都觉得没什么意思。现在……我和疏影,过得挺幸福的。她很懂我,也把家里照顾得很好。靖尧那孩子,也很懂事。”
我的话语里,没有刻意的炫耀,没有对过去的批判,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,归于平淡和满足的宁静。
这番话,像一阵温和的风,轻轻拂过了餐桌。黄剑知和吴月江对视一眼,眼中露出了欣慰和放心的神色。苏更生微微点头,表示理解。黄振华拍了拍我的肩膀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黄亦玫静静地听着,脸上最初的些许紧张和探究,慢慢化为了然,然后,是一种真正的、发自内心的释怀和……祝福。她举起酒杯,对着苏哲,笑容变得明亮而真诚,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丝重负:
“那就好。”她说,声音清脆,“苏哲,祝你幸福。也替我向陈小姐问好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举杯,与她轻轻一碰,“也祝你和……未来的生活,一切顺遂。”
两只酒杯在空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,仿佛也为那段纠缠了半生的过往,画上了一个休止符。
这时,苏乐瑶适时地嚷嚷起来:“哎呀,你们大人说话好深奥哦!快吃菜吃菜,更生舅妈做的这个排骨都快凉了!爸爸,你尝尝这个鱼,妈妈今天特意蒸的,说你以前……”她说到一半,又被苏更生笑着夹了块鸡翅塞住了嘴。
餐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而温馨起来。大家开始聊起更轻松的话题,回忆一些无关痛痒的旧日趣事——比如黄亦玫小时候学画画把颜料弄得到处都是,比如黄振华和我年轻时一起打球赛的糗事,比如苏乐仪和苏乐瑶小时候为了抢玩具打架……那些曾经或许带着酸涩的往事,在时光的滤镜和此刻温馨的氛围下,都变成了带着暖意的笑谈。
前尘往事,恩怨纠葛,似乎真的在这一顿看似寻常却又极不寻常的团圆饭中,随着那袅袅的热气,随着那杯中的酒液,慢慢地消散、融化,最终沉淀为记忆长河中,一块不再硌人、带着温润光泽的卵石。
饭后,大家移步客厅喝茶聊天。气氛依旧融洽。窗外,夜色深沉,万家灯火如繁星点点。
我看了看时间,站起身:“不早了,我该回去了。疏影和靖尧还在家等着。”
众人也纷纷起身相送。
走到门口,我接过黄亦玫递过来的大衣。
“今天,真的谢谢你,苏哲。”黄亦玫看着他,最后说了一次,眼神清澈而坦然。
苏哲微微一笑:“应该的。保重。”
他又和黄振华、两位老人、苏更生以及女儿们一一告别。
“爸,路上小心。”苏乐仪细心地叮嘱。
“知道,你们也早点休息。”苏哲揉了揉两个女儿的头发,动作带着父亲的慈爱。
我转身,走入电梯。电梯门缓缓关上,将门内那温暖灯光和一家人的身影隔绝在外。
独自站在下降的电梯里,我看着光可鉴人的梯壁映出的自己的身影,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通透。我确实变了,不再是那个骄傲、冲动、试图掌控一切的年轻苏哲。时光磨平了我的棱角,也教会了我珍惜与包容。我拥有了新的家庭,新的责任,也找到了内心真正的平静与幸福。
而黄亦玫,那个我曾经深爱过,也深深伤害过的女人,也终于在岁月的洗礼中,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坚强和方向。我们之间,那段轰轰烈烈又满是伤痕的过往,在今夜,终于可以真正地、彻底地放下了。不是遗忘,而是和解,与过去和解,也与彼此和解。
回到车上,我拿出手机,给陈疏影发了条信息:“这边结束了,一切都好。我现在回去。”
几乎立刻,陈疏影就回复了:“好,路上小心,我和靖尧等你。”
看着屏幕上的字,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暖而真实的微笑。车子启动,平稳地驶入夜色之中。车窗外,城市的霓虹飞速掠过,照亮他坚毅而平和的侧脸。
家的方向,灯火可亲。而前路,清晰而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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