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天光未亮，蓝羽便已醒来，比往常更早。心中萦绕着待办之事，更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。她此刻正躺在宽大舒适的拔步床上，微微侧首，便能看见紧挨着床榻摆放的湘妃竹卧榻，萧景玄正安然睡在上面。
借着室内未熄灭的微弱烛光，这是蓝羽第一次如此静心地观察他的睡颜。平日里冷峻硬朗的轮廓，在朦胧的光影中显得柔和了许多；那双望向她时总是蕴藏着深邃情意与灼灼温度的凤眸，此刻安静地闭合着，只余下两排浓密纤长的睫毛，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。他的鼻梁高挺，唇形薄厚适中，线条清晰利落。蓝羽在心中无声地赞叹了一句：“真真是个俊美无俦的男子。”
思绪不由得飘远，忆起初识萧景玄之时。那时的他，更像一个纯粹的上位者，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决策者，权衡利弊，不动私情。是北漠的风沙，是并肩的经历，亦是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纠缠，才让他渐渐褪去了那层坚冰般的外壳，在她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与温度。
想到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，那个必然会将眼前平静撕裂的未来，蓝羽心头泛起细密的涩意。待自己离开后，他是否会……又变回从前那个只剩下权衡与冰冷的景王殿下？
她望着他沉睡的侧影，目光描摹着那份难得的安宁与柔和，久久出神。最终，只能在心底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声的叹息。
这个念头悄然落下，她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，尽量不发出声响。
萧景玄睡眠极浅，听到细微的动静便睁开了双眼。朦胧晨曦中，只见蓝羽已穿戴整齐，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姿，脸上依旧是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具。
“天色尚早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，目光落在她身上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。
蓝羽闻声回头，对上他初醒尚有些迷蒙的眼神，解释道：“栾城遍布梁世荣的眼线。昨日我当众走到你身边，难保不会引起他的疑心。我还是趁早离开，以免暴露行踪，徒增麻烦。”
萧景玄此时已用手肘撑起上半身，锦被滑落至腰际。蓝羽走到他的卧榻前，继续说着计划：“从此处去往暗刃总部，最快也需要两日。按你的部署，用不到几日梁世荣便会入狱，到时则需要从梁世荣嘴中得知金矿的相关信息，但梁世荣未必会告知实情。故而时间紧迫，还是早些动身为好，如这梁继宗两年前就离开，即便暗刃情报布满各地，但要找到一个有意躲藏之人不是易事。”
萧景玄凝视着她易容后陌生的脸庞，听着那刻意改变的粗哑声线，心头仍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违和感。然而她理由充分，逻辑清晰，让他无从反驳，沉默片刻，终是沉声道：“一切小心，早去早回。”
“嗯。”蓝羽颔首，不再多言，转身利落地推开房门。
踏出房门时，东方的天际仅有一线微白，四周依旧笼罩在深沉的靛蓝色之中。她反手轻轻合上房门，身影一闪，便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，迅速消失在廊檐的阴影里。为避开可能存在的监视，她并未走驿馆正门，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，如夜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庭院，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驿馆的高墙之外。
一路疾行，她再次回到了之前落脚的那家不起眼的客栈。马厩中，通体雪白的踏雪似乎早已感知到主人的到来，不安地刨着蹄子。蓝羽轻轻抚了抚它颈侧柔软的鬃毛，利落地套上鞍鞯，牵马而出。
翻身上马，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驿馆的方向，随即一拉缰绳，轻叱一声。踏雪如同离弦之箭，四蹄腾空，载着它一身玄衣的主人，踏着未褪的月色，披着早春料峭的寒霜与风露，朝着暗刃总部的方向，绝尘而去。
驿馆主院书房内
萧景玄在天光微亮时便已起身梳洗完毕。他推开房门，唤来值守的周骁，吩咐道：“去请林大人到书房议事。”
不过片刻，林文轩便应召而来，官袍整齐，神色清冷如常。
“林大人，”萧景玄开门见山，指尖轻点桌面铺开的栾城舆图，“对于周文渊被灭门一案，你准备从何处入手？”
林文轩拱手回禀：“回殿下，臣在离京前，已先行派遣得力人手前往周文渊生前所辖区域暗中调查。昨日抵达栾城后，相关卷宗与初步探得的线索，已送至臣手中。”他略一停顿，条理清晰地分析道，“周文渊身为栾城通判，主管赋税、刑名。其所辖之地，盐、铁等矿产物资颇为丰富。臣初步推断，其招致杀身之祸，极可能与这些紧俏物资的非法交易、赋税贪墨或是刑狱舞弊有关。”
林文轩此言有所保留，周文渊此人的信息他在年前便开始安排人去查过。当时蓝羽被刺杀一案中的何三，便是栾城的死刑犯。顺着这条线索便查到时任栾城通判便是周文渊，除了何三，栾城多年来还有五六十余名死刑犯不知所踪。通过对这周文渊的深入调查，发现周文渊不仅私纵死囚，本地几个大商号过从甚密。
萧景玄听罢，目光锐利地扫过舆图上标注的矿产区域，沉声道：“既有怀疑方向，便需雷厉风行。栾城西境，皆是山川，与西夜东部中间有一地势便是无人管辖区域，故而双方在边界防守并不密集，若只是小规模、有组织地偷运物资，在此处交易并非不可能。”他手指敲了敲桌面，决断道，“即日起，重点盘查栾城所有涉及大宗货物往来、尤其是与盐铁矿产相关的大商户、车马行以及镖局。严查其账目、货物流向及人员背景。”
林文轩对此安排深以为然，这正是他心中所想。两人随即在书房内，对着舆图与卷宗，详细商议起如何调派人手、如何避开梁世荣等地方势力的可能干扰、又如何从看似合法的商业往来中，揪出那些可能与周文渊之死、乃至与更大阴谋相关的蛛丝马迹。书房内的灯火，直至天色大亮，依旧未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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