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紧张的复习，也没有头疼的补课，子玉就觉得假期分外漫长。陪着家人过了个小年，他就活了心，大清早就开车去了奉天。
杨勇的信息部已经初见规模，一楼摆着山城土特产，高档的包装和砸人的价格，能吓退大部分闲逛的人。一楼收银的角落，他的女朋友坐在那里边看书，边观察着外面的人流。上到二楼，是一个巨大的空场，几个小会议桌放在那里，像个敞开的洽谈室。原本的总经理办公室布置成了茶室，方便人员关门交流。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外，一做财务室，一做资料室。据杨勇介绍，信息部现有业务人员十二人，分成了五个小组，除了他之外，几乎都有集团派发的活儿在干。
“奉天和春城的社会图谱已经基本完成，我们下一步是要补录一下他们各自的势力范围和仰仗的白道关系！”杨勇不知道这个小老板的想法，但专门留一组人干这个，就能看出他的重视程度。
“继续弄吧！争取把东北四个中心城市的搞完，其他城市的相对简单，有个大致脉络就行。”姬子玉弄这个也是为了避雷。九十年代的后二十年，经济发展迅速，警力却相对不足，所以社会上比较乱。这些混社会的不能完全避开，却也不能深交，以免把自家带到坑里。
“小夏那面怎么样？”
“一切正常。”杨勇见子玉没有搭话，便继续道：“11中是重点高中，管的比较严，门口也没有小混混敢惹事。现在寒假补课结束，她应该是陪着爷爷坐诊呢。”
“你的腿怎么样了？一会我陪你去看看吧！”姬子玉的目光灼灼。
“呃，好吧！”杨勇有些无奈。
中医院外墙泛着浅灰色，积雪在墙根融成泥泞的冰碴。穿棉袄的老人们抱着中药纸包蹒跚而出，药香混着冷空气凝成白雾。道旁自行车棚里二八大杠挤得歪歪扭扭，铃铛盖结着霜。沿街橱窗贴着“国营”红字的副食店里，售货员正用铁夹称量槽子糕。有穿军大衣的男人蹲在马路牙子边剥橘子吃，橘皮落在残雪上像烫出的金黄伤口。4路电车哐当驶过时，惊起一群在中药渣子上啄食的麻雀。
今日立春，门诊里的人流不多。城市还没扩容，人们兜里的钱不是充足的时候，更喜欢简单、直接的治病方式。一些小病，买点西药，打打消炎针就扛过去了。至于肝肾损伤和副作用啥的，根本不叫事！所以这里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，往来无白丁。调理身体和中医看病的那些非富则贵的稀有顾客，即使在奉天这样的大城市，依然是稀缺资源。
姬子玉陪着杨勇走进门，就看到小丫头正打着哈欠，原本瘦弱的骨架，已经被脂肪和肌肉填满，伸懒腰的动作已经有了一丝妖娆。见有患者进来，连忙收回腰身正襟危坐，凝脂般的小脸上还挂着婴儿肥，娇憨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情。肖泽君仔细询问着杨勇的身体情况，又搭着他的脉闭目沉思。这一套望闻问切下来，丝滑无比，中医大家的风范一览无余。
小丫头一直跟着爷爷的询问记录着，但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旁边的男孩在看自己，不自觉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丝愠怒！这厮好无耻，竟然这般明目张胆，丝毫没有班上那些男孩子们的小心翼翼。寻了个间隙，小夏转头赏了他好大一个白眼。没想到那男孩一怔，俄而竟然露出白晃晃的牙齿，无声的笑了起来，好像十分开心。
小夏是在初中觉醒了一点性意识，可没有兄弟姐妹，妈妈又经常加班，平时交流的少，情感方面的经验自然就少的可怜。来了奉天又看不上班里那些矫揉造作的，于是初中就更少了来自朋友的经验。上了高中以后，同学的素质高了一截，又都是主动寻找朋友，她也就有了三两密友。稍微学着打扮了一下，就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。再加上青春期到来，激素分泌旺盛，身材日渐丰盈，皮肤光滑白皙，吸引来的异性目光也就越来越多。
今天这是碰到小流氓了吗？小夏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，小流氓！那不就是去年夏天在医院打人的小子吗。什么原因来着？对了，是因为那个流氓在医院抽烟。呵呵，正义使者吗！真是脑袋坏掉了。可那之后，讨人厌的狗皮膏药再也没出现过，自己也就不害怕独自回家了。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！
“你的腿的恢复效果很好，不过也不能太过用力！”肖泽君沉吟着道：“断骨要历三夏才能稳固如初，这两年不要过度使用。我给你开一张温肾壮骨的方子，里面有鹿茸，可能会有点贵，有问题吗？”
“没有问题！大夫。”姬子玉插嘴，“我哥原本是练武的，平时打打拳没事吧！”
“没有关系！他已经恢复好了。我说的过度使用是指长时间的站立、走路或是运动，一般不超过30分钟，都没有问题。我开的这个药，每天一副，三碗水煎一碗，早晚两次。”
“好的，谢谢大夫！”杨勇起身感谢，拿起小夏开好方子的往外走。
“杨勇？！”肖梓夏喃喃着，她总觉着这个人面善，好像在哪里见过，想了半天没有头绪，便摇头不再继续思考。
“夏夏，咋了？”爷爷见孙女发呆，便低声问。
“那个陪同的我认识！”小夏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，绘声绘色的给爷爷讲起去年夏天的趣事。
“这俩都是练家子，那些小混混怎么是对手！”爷爷附须微笑，“倒是敢在我面前明目张胆的看你，还是有点性格的，长得还不赖！”
“爷爷！”肖梓夏扯着爷爷的袖子，噘着嘴撒娇，小女儿家的样子又让爷爷大笑不止。
按照药方抓了药，顺道又买了熬药的锅，两人走出大门。
“姬总，你还要去哪里？”杨勇问。
“送我去机场吧！车你开回来，我去港城，年前回来。”姬子玉呼出一股白气。
1994年2月4日，农历南方小年夜，港城飘着细雨。启德机场跑道浸在咸湿的海风里，一架波音747正以惊险角度俯冲降落，机腹红灯划破九龙城屋顶的霓虹招牌。接机大厅弥漫着免税香烟与香水的混合气味，电子告示牌不断刷新着航班的抵达信息。穿制服的地勤人员推着轮椅穿梭其间，金属轮毂压过大理石地面发出辚辚声响。子玉来港城只是心血来潮，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，也就没有人前来接机。
出租车缓缓转进太古城道时，日资百货公司的玻璃幕墙撞进眼中。百佳超市门口堆着年桔礼盒，菲律宾佣人撑着透明雨伞等候买完年货的雇主。茶餐厅飘出酥皮蛋挞的甜香，收银台旁的电视机正播放《笑看风云》大结局，郑少秋的西装肩垫在荧光屏里显得格外宽大。
太古站出口涌出下班人群，男士们拎着公文包快步穿过空中连廊，女士们的麂皮靴跟敲击着磨石地砖。游乐场内仍有孩童在橡胶垫上追逐，他们棉袄背后的卡通刺绣随着跑动起伏。海景单位亮起零星灯火，某扇飘窗内闪过春晚预热节目的蓝光——那是由cctV-4穿越珠江口传来的节庆信号。当又一架飞机贴着楼顶掠过时，整个社区仿佛暂停片刻，直到轰鸣声沉入维多利亚港的暮色。
“this is the fare and tip, thank you for your service！（这是车费和小费，感谢你的服务。）”姬子玉用英文和司机做着告别，姿态优雅的像个英伦绅士。
“thank you sir！”出租车司机卑微的像一粒尘埃，但如果子玉说普通话，那自是另一番风景。
小倩正盘腿坐在宿舍地毯上，大伯和奶奶都去了山城，她“无家可归”，只能和两个闺蜜一起翻看相册，敲门声突然响起。
“谁呀？”离门最近的梅梅嘟囔着起身，“肯定是物业的安保，肯定是小谢没交费！”
门打开的瞬间，小倩抬头瞥见的身影让她指尖相册页突然折皱——那个本该在两千公里外的人，此刻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，发梢还沾着氤氲的水汽。时间凝滞三秒，她赤脚踩过冰凉地板时像在梦游。
子玉一只手拿着花束，张开怀抱，那句“surprise”还未说完，小倩已经扑进他怀里。红帮裁缝高定西装表面丝丝凉意贴住她单薄睡衣时，两人同时打了个颤。他低头寻她的唇，带着北方冬夜的清冽气息，而她仰头迎上去的瞬间尝到雪花融化的甜。
“等等！”刘娟突然举着数码相机冲过来，“这么历史性的时刻必须——”
闪光灯亮起的刹那，小倩羞得要把脸埋进男友胸膛，却被子玉轻轻托住后脑。他的唇再次落下来，这次温柔得多，带着辗转缱绻的暖意。她抓着他外套的手指慢慢松开，转而环住他的脖颈，相册从膝头滑落也浑然不觉。
“你...怎么来了？”有些缺氧的小倩，急忙低头等待激情的平复。
“人有生老三千疾，唯有相思不可医。”姬子玉在她耳边呢喃，“昨天是小年，全家欢聚，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。早上就开车到奉天，然后就一念成魔的飞到了这里。”
小倩抱着子玉腰的手慢慢用力，仿佛要把自己融进去，相思成灾亦成魔，直叫飞虫化为火。胸中的炙热已经点燃，她已经说不出话来。
梅梅拉了拉刘娟的手，俩人轻手轻脚的离开，把房间让给了这对痴男怨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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