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阿荣，跑马地这一带，认识我的阔太太们，客气点的叫我一声“荣师傅”，不客气的，私下就叫我老神棍。我不在乎，反正她们的钱好赚。谁让她们又贪又怕死呢？个个都想老公发财，自己行大运，儿子考上状元，外带二奶倒霉。我呢，就编些“五鬼运财”、“斩桃花”的鬼话，画几张狗屁不通的符，换点烟酒钱。
那天下工晚了些，天阴沉得厉害，像是要压垮这片挤挤挨挨的廉租房。楼与楼之间几乎脸贴着脸，晾衣竹竿横七竖八，挂着的旧衫裤滴着水，像一排排吊死鬼。我住的那栋唐楼，灯光永远半死不活，楼梯又陡又窄，墙壁霉得发黑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潮气和饭菜馊味混合体。
就在三楼转角，差点一脚踩上去。是个红纸包，方方正正，就丢在垃圾口旁边，像块烧着的炭。我左右看看，没人。心里嘀咕，哪个衰人丢的？红纸包钱，在香港老话里，可不是什么好兆头，多半是买灾买难的钱。可我这人，除了怕穷，别的都不太信。自己就是搞这套吓唬人的，还能被吓着？
弯腰捡起来，捏了捏，厚度还行。三两下拆开，里面是几张旧版港纸，数额不大不小，够我去楼下大排档饮夜茶。我把皱巴巴的红纸随手丢回地上，钱塞进裤兜，吹着口哨上楼了。门关上前，好像听见楼下有轻轻的脚步声，探出头，楼梯拐角空荡荡，只有声控灯啪嗒一声灭了，黑暗像浓墨泼上来。
当晚就出事了。
睡得迷迷糊糊，总觉得冷，像有块冰贴在后脊梁。一翻身，猛地就醒了——床边站着个人。
不是眼花，真真的。一个女人，穿着红裙子，那种旧式的，颜色红得滴血。她就站在那里，一动不动，头发很长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能看见一个下巴尖，白得瘆人。
她说话了，声音飘忽忽的，像从井底捞上来。
“你拿了我的……买路钱……”
我头皮瞬间炸开，想喊，喉咙像被水泥堵死，一个字也挤不出。想动，手脚沉得像灌了铅。
“拿了我的钱……就要替我办事……”她又飘近一点，那股寒气更重了，“帮我……找到……”
后面几个字含混不清，像是“我的头”，又像是“我的身子”。没听清，因为下一瞬，她猛地抬起脸——头发后面根本没有脸！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！
我“啊”一声怪叫，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，冷汗把背心都浸透了。窗外天刚蒙蒙亮，屋里灰扑扑的。是梦，他妈的，肯定是昨天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……
我喘着粗气，伸手去摸床头柜的烟盒，却摸到几缕冰凉、滑腻的东西。
拿到眼前一看，浑身的血都凉了。
是三根长头发，又黑又直，绝对不是我的。头发梢上，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、已经干涸发硬的东西，凑近了，能闻到一股极淡，但绝错不了的……血腥味。
我像被烫到一样把头发甩掉，心脏咚咚咚擂鼓，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。冲到镜子前，撩起背心，后背上什么也没有，只有一片冰凉，好像刚从那女人站过的寒气里拔出来。
从那天起，我就不对劲了。
走路时，身后总跟着个脚步声。不紧不慢，嗒，嗒，嗒……跟我保持着固定的距离。我快它也快，我慢它也慢，我停下，它也跟着停。可每次猛地回头，楼梯、走廊、街角，永远空无一人。只有那种被什么东西死死盯着的感觉，如影随形，脊椎骨一阵阵发麻。
我开始疑神疑鬼，晚上不敢关灯，听见水滴声都心惊肉跳。给以前那些阔太太“作法”也提不起劲，有次画符，手抖得厉害，把朱砂洒了一地。对面那个胖太太看着我，眼神古怪：“荣师傅，你脸色好差，是不是撞邪了？”
我他妈一个神棍，跟鬼抢饭吃？说出去笑掉人大牙。
可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近。有时甚至觉得，那东西就在我背后，对着我的脖子吹凉气。
那天晚上，我又从噩梦里惊醒，口渴得厉害，跌跌撞撞下床想去倒水。经过客厅那面老旧的穿衣镜时，眼睛余光好像扫到了点什么。
我浑身一僵，血液瞬间冻结。
镜子里，是我没错。穿着邋遢的背心短裤，脸色惨白，眼窝深陷。
但在我的后背上，牢牢地趴着一个女人。
红色的裙子，像血一样顺着我的背部流泻下来。黑色的长发，从我的肩膀两侧披散开。她的一只手，惨白浮肿，正软软地搭在我的左肩上。
她的头，就搁在我的右肩上，脸……这一次，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没有瞳孔的眼睛，是两个黑洞，直勾勾地从镜子里盯着我。嘴巴大张着，像是在哈哈大笑。
她在镜子里，对我露出了一个冰冷、诡异的笑容。
我张大了嘴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破风箱声，极度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，猛地一抽。
眼前一黑，我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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