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里,水晶烟灰缸的碎片在晨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,像陈国华此刻支离破碎的体面。
他没有再去管那些疯狂鸣叫的电话,任由它们在寂静的别墅里奏着一曲夺命的交响。咆哮和破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,那只是弱者无能的宣泄。他陈国华,在宦海沉浮三十年,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为愤怒而失控的青涩干部。
他强迫自己坐回那张紫檀木大班椅上,闭上眼,深呼吸。肺部吸入的空气带着一丝血腥气,那是他刚才咬破舌尖的味道。大脑在极度的愤怒后,进入了一种绝对的、冰冷的运转状态。
问题出在哪里?
第一,视频。那段粗糙、摇晃,却充满了原始暴力冲击力的视频,是点燃所有怒火的火种。
第二,身份。王凯那个蠢货喊出的“我舅舅是谁”,像一把钥匙,精准地打开了通往他陈国华这座权力大厦的大门,将所有脏水都引了进来。
第三,叙事。那篇字字泣血的《血泪遗书》,将一个简单的拆迁冲突,上升到了官商勾结、草菅人命、权贵欺压百姓的阶级对立层面。
三者结合,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舆论闭环,无懈可击。
陈国华睁开眼,眼里的血丝已经褪去,只剩下如深潭般的阴冷。他知道,现在不是追究王凯那个废物责任的时候,也不是去思考幕后黑手是谁的时候。当务之急,是灭火。
他抓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,这一次,他没有吼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“宣传部的老张吗?我是陈国华。”
电话那头,省委宣传部长张敬明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,他正对着舆情监控室里满屏的红色警报焦头烂额,陈国华的电话,就是催命符。
“陈书记,我……我们正在全力处理,已经联系了各大平台,正在……”
“我不想听过程。”陈国华打断他,语调没有一丝起伏,“我要结果。第一,不惜一切代价,让视频和相关文章在网络上消失。我不管你用行政命令还是技术手段,半小时后,我要看到效果。”
张敬明拿着电话的手心全是汗:“陈书记,这个……传播范围太广了,已经形成了病毒式扩散,技术上……”
“那是你的问题,不是我的问题。”陈国华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第二,立刻组织评论员队伍,引导舆论。不要硬洗,要用‘理性’、‘客观’的口吻,质疑视频的真实性,暗示背后有推手,把水搅浑。同时,抛出一些无关痛痒的社会新闻,转移公众视线。”
“是,是,我马上安排!”
“第三,”陈国华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准备一份官方通告,口径就定为: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网络舆情,已责成相关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,对视频反映的‘西郊拆迁纠纷’进行调查。记住,是‘纠纷’,不是‘案件’。通告里,要强调‘不信谣、不传谣’,等待官方调查结果。”
这三板斧,是他处理过无数次舆情危机的标准流程:压制、稀释、定性。
挂了电话,陈国华立刻拨通了另一个号码,是他那个蠢货外甥王凯的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那头传来王凯带着哭腔的、惊恐万状的声音:“舅……舅舅……我……”
“闭嘴!”陈国华的声音像一把冰锥,“你现在在哪里?”
“我……我在家,我不敢出门,网上……网上全是……”
“从现在开始,你和你的狐朋狗友,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人,全部给我闭嘴。手机关机,社交账号注销,从这个世界上消失!把所有跟拆迁项目有关的合同、文件、录音,任何东西,全部打包,送到老地方。如果让我知道你泄露一个字,或者私藏一份文件,我保证,你下半辈子会在非洲某个矿井里度过。”
王凯在那头吓得泣不成声,只会说“是是是”。
陈国华厌恶地挂断电话,像扔掉一件沾满秽物的垃圾。他知道,这只是第一步。要彻底解决问题,必须找到一个完美的替罪羊。
……
江州老城区,安全屋。
丁凡面前的电脑屏幕上,那张舆情热力图上代表着愤怒的红色区域,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块块“清洗”,变成代表“正常”的蓝色。许多热门帖子的链接点进去,已经变成了“404-页面未找到”。
与此同时,在仅存的一些评论区里,开始涌现出大量格式统一的评论。
“大家冷静一点,视频剪辑痕迹这么重,明显是摆拍带节奏的。”
“一个巴掌拍不响,钉子户漫天要价的还少吗?等官方通报吧。”
“呵呵,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攻击,背后是谁在获利?”
“省委副书记的外甥?这种谣言也信?脑子呢?”
陈阳的电话打了进来,语气里充满了焦虑:“书记,他们动手了!删帖速度太快了!而且舆论风向开始变了,我们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火,快要被他们用口水浇灭了!”
“急什么。”丁凡靠在椅背上,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,“鱼咬钩之后,总要挣扎几下。他要是不挣扎,这戏还怎么唱下去?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陈阳,你记住,压制舆论就像捂住一个高压锅的出气孔。他捂得越紧,里面的压力就越大。当他自以为已经控制住局面的时候,才是锅盖被彻底掀飞的时候。”
丁凡的目光,落在了屏幕上刚刚弹出的一个窗口。那是省政府官网发布的官方通告,标题是《关于网传“西郊拆迁纠纷”一事的情况通报》。
通告的措辞滴水不漏,充满了官样文章的智慧。先是表示“高度重视”,然后宣布成立“联合调查组”,接着呼吁群众“理性看待”、“不信谣不传谣”,最后承诺会“依法依规”、“公正处理”。
全文一千多字,对视频里的暴力行为轻描淡写,对王凯的身份和那句“我舅舅是谁”更是只字不提,巧妙地将一起可能涉及刑事犯罪的恶性事件,定性为了一场普通的“拆迁纠纷”。
“漂亮。”丁凡甚至轻轻鼓了鼓掌。
这篇通告,就像一剂强效镇静剂,打入了亢奋的舆论场。很多原本义愤填膺的网民,看到“官方通报”四个字,瞬间就冷静了下来,选择了观望。
陈阳在那头急得快要跳起来:“书记!他们这是在偷换概念,混淆视听!再这样下去,等热度一过,这事就真的成了‘纠纷’,最后找个小喽啰顶罪,不了了之了!”
“放心,他没这个机会。”丁凡的语气依旧平静,“他以为自己在灭火,实际上,他是在给我们添柴。”
丁凡移动鼠标,点开了电脑里的另一个文件夹。
文件夹的名字,叫做“第二波”。
他将一个音频文件拖拽到一个小程序里,程序自动将音频转化成一段带有字幕的动画视频。
音频的内容,正是他从李根才那里拿到的,王凯与拆迁办主任密谋的录音。
“……老李头那边,不能再拖了。陈书记下周要来项目地视察,不能让他看到这颗钉子。”
“凯哥你放心,我已经找了道上的人,今晚就动手。保证做得干干净净,伪造成意外,谁也查不出来。”
“钱不是问题,关键是手脚要利索。我舅舅最讨厌麻烦。”
丁凡看着自动生成的视频,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。陈国华想把这件事定性为“纠纷”?想把王凯从里面摘出去?
那我就告诉你,这不是纠纷,这是蓄意伤害,甚至是谋杀。你的外甥,从头到尾都深度参与其中。
他没有立刻将这段视频发出去。他打开了另一个程序,一个舆情监控软件。他输入了几个关键词:“联合调查组”、“拆迁办主任”、“李根才”。
他在等。
等陈国华推出他的第一个替罪羊。
只要替罪羊一出现,丁凡就会立刻放出这段录音,用一个更重磅的炸弹,将陈国华精心构建的防火墙,炸得粉碎。
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,陈国华所谓的“调查”,不过是一场弃车保帅的表演。
就在这时,陈阳的电话再次响起,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愕。
“书记!省里出通报了!联合调查组公布了初步调查结果!”
“哦?”丁凡挑了挑眉,“这么快?”
“快得不正常!”陈阳的声音都变了调,“通报说,经过连夜调查,事件起因是拆迁公司负责人宋某,为赶工期,私自雇佣社会闲散人员进行违规操作,造成了恶劣影响。目前,宋某等四名主要涉案人员已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!通报还特意强调,该拆迁公司与王凯及其名下所有企业,均无任何股权和业务往来!”
丁凡笑了。
陈国华的动作,比他想象的还要快,还要狠。
一个晚上,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替罪羊,一个能扛下所有罪责,并且与王凯完美切割的“拆迁公司负责人”。
这操作,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危机公关。
“书记,我们怎么办?他这招太毒了,直接釜底抽薪!”陈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。
丁凡没有回答他。他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份“完美”的官方通报,眼神里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。
他将那段刚刚制作好的音频视频,拖进了加密邮箱,收件人,是那个拥有数百万粉丝的法律界大V的私人邮箱。
邮件正文,他只写了一句话。
“王凯说不认识宋某,可我这里,有一段他们俩商量怎么‘处理’掉李根才的录音,您感兴趣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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