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,京城刑部停尸房。
这里阴冷潮湿,空气中弥漫着尸臭与陈醋蒸熏后的酸味。
唯一的亮光,来自赵无咎手中那盏被黑布蒙了一半的气死风灯。
他戴着鹿皮手套,手里捏着一把细长的银镊子,正俯身检查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。
这是三天前暴毙的一名工部库管员,死因被定为“急症”。
“急症……”
他的镊子探入尸体那乌青的指甲缝中,轻轻一刮,挑出了一抹极其细微的黑色粉末。
他将粉末抹在洁白的丝绸手帕上,凑近嗅了嗅。
硫磺味,还有……河沙的土腥味。
“劣质火药,混了三成的河沙。”
赵无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停尸房里回荡,:“这就是前线有些火枪炸膛的原因,李淳……原来这个库管员是你杀的灭口。”
他摘下手套,随手扔进一旁的火盆里烧掉。
“今晚,该收网了。”
……
丑时,工部衙门,甲字号火药库。
这里是整个大周军工体系的心脏,也是今晚那批紧急军火的存放地。
平日里,这里戒备森严,但今晚,负责值夜的更夫老王却觉得格外瘆人。
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是有无数只脚在地上摩擦。
“怪了……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?”
老王提着灯笼,哆哆嗦嗦地走向库房。
按理说,李郎中还在里面加班盘点,应该有翻动账册的声音或者吩咐茶水的声音才对。
但他只听到了另一种声音。
“咯吱……咯吱……”
就像是老鼠在啃噬干硬的木头,又像是野狗在咀嚼骨头。
老王咽了口唾沫,大着胆子凑到库房的窗户边。
窗户纸破了个小洞,他凑过一只眼睛往里看去。
只一眼,老王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。
昏暗的油灯下,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,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李郎中,此刻正跪在一个打开的火药桶边。
他双手大把大把地抓起那黑色的火药颗粒,像是在吃什么美味珍馐一样,疯狂地往嘴里塞。
他的腮帮子鼓得像只蛤蟆,嘴角流下的不是口水,而是黑色的火药渣和混合着唾液的黑色粘液。
“咯吱……咯吱……”
他机械地咀嚼着,吞咽着。
那显然是为了把自己的肚子填满,把自己变成一个人肉炸弹。
更恐怖的是,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花斑毒蚊子,正停在他那只瞪得老大的眼球上吸血。
蚊子的肚子都吸红了,李淳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,依旧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,不停地吃,不停地吃。
“当啷!”
老王手里用来驱邪的铜锣掉在了地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。
那一瞬间,库房里的咀嚼声停了。
李淳的背影僵住。
下一秒,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动,脖子却发出“咔吧”一声脆响,竟然硬生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!
那张沾满了黑色火药渣的脸,正对着窗户上的那个小洞。
他的嘴角裂开到一个夸张的弧度,露出一口被染黑的牙齿。
“多……管……闲……事!”
那声音根本不是李淳的声音,而是像一男一女两个嗓音重叠在一起的尖啸声,刺得老王耳膜生疼。
“鬼……鬼啊!!!”
老王惨叫一声,瘫坐在地。
李淳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,对着那个打开的火药桶就吹了一口气。火星瞬间亮起。
只要这点火星落下,整个工部大院,连同那批即将运往前线的救命军火,都会化为灰烬。
“死!”
李淳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,就要将火折子扔进去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。
“吱呀——”
库房厚重的铁门,被一只苍白的手无声地推开了。
“李大人,夜宵好吃吗?”
一道比鬼还要冷漠的声音响起。
李淳猛地回头,手中的动作一滞。
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高瘦男子,手中提着一盏气死风灯。
灯火摇曳,照亮了他那双毫无感情的死鱼眼。
是赵无咎。
“吼——!”
被控制的李淳显然意识到了危险,他不顾一切地将火折子砸向火药桶,同时整个人像野兽一样扑向赵无咎,试图用装满火药的肚子撞击对方。
“太慢了。”
赵无咎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锵!”
没人看清赵无咎是怎么拔刀的。
黑暗中只闪过一道凄厉的白线,快得仿佛连光影都被切断。
李淳扑向火药桶的动作瞬间定格在半空,那根即将落下的火折子,被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稳稳接住。
赵无咎两根手指轻轻一捏,火星熄灭。
然后,他才缓缓将长刀归鞘。
画面仿佛静止了一息。
随后,李淳脖颈上那条细如发丝的红线才骤然崩裂。
“咕噜……”
并没有预想中鲜血狂喷的场面。
因为这具躯壳里的血,如同死水中腐烂的淤泥,只是顺着整齐的切口缓缓溢出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。
“噗通。”
头颅滚落,那张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狰狞的笑容。
无头的尸体晃了晃,栽倒在地,肚子里吞下的黑色火药散落出来,与黑色的死血混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
“啊啊啊啊!”
门外的老王已经吓得尿了裤子,缩在墙角瑟瑟发抖。
赵无咎没有理会他。
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那颗滚落的人头旁,蹲下身子。
李淳的脸上还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,双眼圆睁,死不瞑目。
“得罪了。”
赵无咎轻声说了一句,然后伸出手,按住那颗头颅。
他的手指在李淳后脑勺浓密的发髻深处摸索了一阵,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硬物。
“起。”
赵无咎猛地发力。
“呲——!”
一声仿佛高压气体泄露的尖锐声响。
一根足有三寸长的黑色长针,被赵无咎硬生生地从李淳的后脑“风府穴”里拔了出来!
那根针通体漆黑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,针尾还连着一张正在自燃的黄色符纸。
这就是宗门的手段。
噬魂针。
封锁大脑,操控肉体,将活人变成只会执行命令的傀儡。
老王看着那根还在滴着黑血的长针,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怖,两眼一翻,晕了过去。
……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御书房。
叶玄坐在书桌前,看着面前的一个托盘。
托盘里放着那根令人触目惊心的黑针,还有一封沾着血迹的家书。
那是从李淳的衣襟里搜出来的。
字迹潦草凌乱,歪歪扭扭,显然是在极度痛苦和挣扎的状态下写下的。
信上只有八个字:
“救我……头痛欲裂……有鬼。”
叶玄看着那八个字,仿佛能看到那个勤勉了一辈子的好官,在深夜里抱着脑袋,拼命想要夺回身体控制权的绝望模样。
他闭上了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压抑住胸中翻涌的怒火。
“苏越。”
叶玄的声音低沉沙哑:“给李家发最高规格的抚恤,按因公殉职算,告诉他的老母亲和妻儿,李淳是为了大周累死的,他是好官,别让他的身后名受辱。”
一直站在旁边的苏越早已泣不成声,重重地跪下磕头:“臣……代老李谢王爷恩典!”
叶玄摆了摆手,让他退下。
随后,他睁开眼,目光如刀锋般扫向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赵无咎。
“赵无咎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拿着这根针,去给我查。”
叶玄站起身,身上的杀气比外面的寒夜还要凛冽:“京城里,六部九卿,凡是这几天眼神发直,行为异常,不管他是几品大员,也不管他是谁的门生故吏。”
“宁可错杀,不可放过。”
“我要把这帮披着人皮的‘鬼’,一只只,全部捉干净。”
赵无咎单膝跪地,声音冰冷而坚定:“臣,领命。”
窗外,第一缕晨曦刺破了黑暗。
但对于京城里的某些“人”来说,真正的长夜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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