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都的月亮,今夜格外冷清。
刘禅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上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扶手。殿外传来隐隐的喧哗,是禁军在搬运国库中的珍宝——按照邓艾的要求,这些东西要作为“降礼”,明日一早送往绵竹。
“陛下,黄皓已被拿下了。”中常侍张绍低着头,声音发颤。这位张飞的次子,此刻穿着沾满尘土的朝服,袍角还带着被踩踏的褶皱。
刘禅“哦”了一声,没什么表情。他想起黄皓昨日还在殿上拍着胸脯,说“成都城高池深,粮草可支三年,陛下只需坐镇宫中,老奴自有妙计退敌”。如今想来,那“妙计”,大约就是卷着金银逃跑吧。
可逃去哪里呢?
北有剑阁,姜维还在与钟会相持,却早已断了消息;南有南中,可那些部族首领,上个月送来的奏报里,已明里暗里说“无力勤王”;东有吴境,可孙权的儿子孙休,怕是巴不得蜀汉灭亡,好趁机分一杯羹。
这座他坐了四十年的成都城,此刻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铁棺材。
“谯周呢?”刘禅忽然问。
“谯大人在殿外候着,说有要事启奏。”张绍连忙回话。
刘禅挥挥手,让他传谯周进来。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,一进殿就跪了下去,膝盖砸在金砖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陛下,邓艾的使者又来了,说若明日午时前不降,便要攻城了。”谯周的声音带着嘶哑,“城外百姓已聚集在北门,哭着求陛下……早做决断。”
“决断?”刘禅笑了,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,“除了投降,朕还有别的决断吗?”
谯周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他想说“姜维或许能回师救援”,想说“南中尚可退守”,可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一声叹息:“陛下,成都城中,能战的士兵不足三万,且多是临时征召的百姓,甲胄不全,粮草只够三日。就算姜维能回来,也……”
也来不及了。这四个字,谯周没说,刘禅却懂了。
他想起三天前,自己还在后宫与宦官们斗鸡。那时绵竹失守的消息刚传来,黄皓说“不过是小败,很快就能收复”,他便信了。直到昨日,邓艾的先头部队出现在城北的驷马桥,他才真正慌了——原来那些“固若金汤”的城墙,那些“忠心耿耿”的大臣,在绝对的实力面前,如此不堪一击。
“当年先主入蜀,何等意气风发。”刘禅望着殿顶的藻井,那里雕刻着日月星辰,是诸葛亮亲自监工的。“他说要‘兴复汉室,还于旧都’,可到头来,连这成都城,都守不住了。”
谯周沉默着。他知道,后主不是天生的昏君。刚即位时,他也曾想过效仿先主,勤政爱民。可诸葛亮在世时,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,后主只需垂拱而治;诸葛亮死后,蒋琬、费祎虽能维持,却挡不住朝堂上的暗流;到了姜维北伐,黄皓专权,后主早已被架空成了一个象征。
这个象征,既不能阻止姜维一次次耗尽国力的北伐,也不能约束黄皓对士族的打压,更不能让成都的百姓,多一碗能饱腹的米饭。
“陛下还记得吗?延熙十年,洛阳来的使者曾说,曹魏的百姓,每亩地能收三石粮,而我们蜀地,最好的年成也不过一石五斗。”谯周缓缓道,“那时陛下问,为何差距如此之大?老臣说,曹魏有十二州,我们只有一州;曹魏休养生息,我们连年征战。”
刘禅的目光落在案上的一份户籍册上。那是去年的统计,成都平原的农户,十户中就有三户是空的——要么死在了战场上,要么逃去了魏境,要么被征去运粮,再也没回来。
“他们为什么要逃?”刘禅喃喃自语,“朕待他们,不算差吧?”
谯周苦笑:“陛下,延熙二十年,为了支持姜维北伐,成都平原的赋税加了三成;景耀三年,又征调了五万民夫去沓中屯田,其中三成死在了路上。百姓家里,连种子粮都被征走了,他们不逃,难道等着饿死吗?”
殿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。张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:“陛下,不好了!北门的百姓……百姓冲开了守军,说要去迎接魏军!”
刘禅猛地站起来,又缓缓坐下。他忽然觉得很累,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他想起小时候,诸葛亮牵着他的手,在丞相府的菜园里教他认菜苗。“陛下,这些菜苗,就像百姓。你用心浇灌,它们就会长得好;你若只顾着自己吃,拔得太狠,就什么也剩不下了。”
那时他似懂非懂,如今才明白,蜀汉这棵“菜苗”,早已被拔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根了。
“传旨吧。”刘禅闭上眼睛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“朕……愿降。”
谯周叩首,泪水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。他不知道这道旨意是对是错,只知道成都城里的百姓,终于不用再经历战火了。
夜色渐深,成都的月亮躲进了云层。刘禅走出太极殿,站在丹陛上,望着空荡荡的广场。往日里,这里总是站满了文武百官,高呼万岁。可今夜,只有几个禁军士兵,抱着长矛,低着头,像一座座沉默的石像。
“张绍,”他忽然开口,“你说,后人会怎么骂朕?”
张绍愣了愣,嗫嚅道:“陛下……陛下是为了百姓,才……”
“为了百姓?”刘禅摇摇头,“或许吧。可也因为……朕实在没力气再撑下去了。”
他想起姜维的信,说“愿以一死,保陛下与蜀地百姓周全”。可那“周全”,不是靠一两个人的死就能换来的。蜀汉的气数,早在一次次北伐的消耗中,在士族与寒门的内斗中,在百姓日渐冷却的心中,耗尽了。
他这个皇帝,不过是坐在一辆早已失控的马车上,眼睁睁看着它驶向悬崖。
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敲了三下。天快亮了。
刘禅转身,慢慢走向后宫。他想再看看那座他亲手建造的“昭仪宫”,那里有他最喜欢的假山和池塘。或许明日,这里就会换了主人,可那又如何呢?
至少,成都的百姓,能睡个安稳觉了。
这便是蜀汉的终章。没有悲壮的抵抗,没有殉国的烈举,只有一个疲惫的皇帝,和一座早已失去心气的城。根本的原因,从不是刘禅的“昏庸”,也不是姜维的“好战”,而是益州一州之地,终究扛不起“兴复汉室”的重担;是当理想耗尽了现实的根基,再辉煌的王朝,也会在历史的尘埃里,悄然落幕。
成都的月亮,终于从云层里钻了出来,清冷的光洒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,像一层薄薄的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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