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的秋阳透过史馆的窗棂,在泛黄的竹简上投下细长的光斑。陈寿握着笔,笔尖悬在《三国志·蜀书》的稿卷上,迟迟没有落下。案上堆着的,是从成都运来的旧档——有诸葛亮的《出师表》真迹,墨迹已泛灰;有刘禅的罪己诏,字里行间满是敷衍;还有沓中士兵的家书,纸角被泪水泡得发皱。
“陈大人,还在写?”小吏端着茶进来,见他对着竹简出神,轻声道,“司徒王导说,《蜀书》该定稿了,陛下等着看呢。”
陈寿回过神,接过茶盏,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:“再等等。”他指着案上的《后出师表》,“丞相写‘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,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,盖追先帝之殊遇,欲报之于陛下也’,可后来呢?”
小吏挠了挠头:“后来……后来刘禅宠信黄皓,姜维被逼得屯田沓中,诸葛瞻战死绵竹,蜀国就亡了呗。”
“就这么简单?”陈寿苦笑,“那沓中士兵冻裂的手脚,江油关士兵扔掉的枪杆,成都百姓啃过的树皮,该写在哪里?”
他想起建兴十三年,自己还是个少年,在巴西郡见过诸葛亮巡营。那时的蜀军士兵,穿着打补丁的衣袍,却把枪杆擦得锃亮,见了丞相就挺直脊梁喊“参见葛公”。诸葛亮给伤兵喂药,用自己的俸禄给士兵买盐,说“兵者,国之骨,不可寒其心”。
可现在,他在旧档里看到一份姜维的奏疏,说“沓中冬寒,士兵无衣,乞陛下赐棉三千匹”,后面却有黄皓的朱批:“军中自有旧棉,何必浪费国帑?”那笔迹轻飘飘的,像没沾过人间烟火。
“大人,”小吏指着一卷竹简,“这是邓艾入蜀后的户籍册,您看——蜀地人口,比刘禅在位时多了三成。”
陈寿展开竹简,上面的字迹工整:“成都县,户八千,口三万六千;绵竹县,户五千,口两万……”他想起刘禅时期的户籍,十户九空,丁口数字被涂得乱七八糟。那时的官吏说“百姓逃荒,非人力可追”,却没人说,是赋税重得让人不敢留在故土。
史馆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,是几个蜀地迁来的孩子,在院里追逐打闹。他们的父亲,有的曾是蜀军士兵,有的曾是成都的织工,现在都在洛阳城外分了土地,种着从蜀地带过来的稻种。
“他们不说自己是蜀人了。”小吏笑道,“问起家乡,就说‘来自天府’,不说‘大汉’。”
陈寿放下笔,走到窗前。孩子们的笑声清脆,像蜀地春天的溪水。他忽然明白,百姓从来不在乎国号是“汉”是“魏”,他们只在乎田能种、饭能吃、孩子能笑。就像都江堰的水,管它流过的是大汉的土地还是大魏的疆土,只要能灌溉农田,就永远被人记着。
他转身回到案前,提笔在竹简上写下:“先主之兴,以仁得众;后主之亡,以奢失民。诸葛丞相鞠躬尽瘁,难挽颓势;姜伯约九伐中原,徒耗国力。蜀之亡也,非战之罪,失其民也。”
笔尖划过竹面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像在回应那些逝去的岁月。
写完最后一笔,陈寿长长舒了口气。案上的旧档在夕阳下泛着微光——诸葛亮的《出师表》,字里行间的忠烈依旧滚烫;刘禅的罪己诏,敷衍中藏着对江山的轻慢;士兵的家书上,“娘,儿想回家”的字迹被泪水洇得模糊。
这些都是蜀地的痕。有的被青史铭记,有的被时光掩埋,却都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。
小吏进来收拾竹简,见陈寿望着窗外发怔,轻声问:“大人,写完了?”
“嗯。”陈寿点头,“告诉司徒,《蜀书》定稿了。”
他走到书架前,将《蜀书》的竹简放进锦盒,与《魏书》《吴书》并排摆放。三卷史书,像三座山,压着无数人的悲欢。
暮色渐浓,史馆里的烛火亮了起来。陈寿看着那排书架,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成都,见过一位老史官,对着刘备的牌位说:“天下事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可分合之间,苦的是百姓。若有一天,能让百姓安安稳稳种庄稼,读诗书,不用再背井离乡,那才是真的盛世。”
那时他不懂,现在懂了。
史馆外的孩童还在笑,笑声里没有亡国的哀戚,只有对日子的热望。陈寿知道,蜀国的故事结束了,但那些在蜀地的土地上流过的血、洒过的泪、种过的庄稼,会化作养分,让新的日子长得更茁壮。
就像他在《蜀书》末尾写的:“山川依旧,民心易安。兴亡代谢,皆在民心。”
烛火跳动,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与书架上的史书叠在一起,忽明忽暗。窗外的月光照进来,落在《蜀书》的锦盒上,像一层薄薄的霜,却掩不住竹简里那些关于民心、关于兴衰的沉甸甸的字。
这些字,会比任何王朝的国号都活得更长久。
全书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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