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月后，晋西北。
秋风卷着草叶，掠过一道道光秃秃的山梁。独立团的新驻地，一个叫“下柳村”的地方，比赵家峪还破。
村口的大槐树下，李云龙、赵刚、孔捷三人围着个小泥炉，炉上温着一壶酒。这酒是拿缴获的罐头跟兄弟部队换的，淡得像水。
“他娘的，这酒跟马尿一样，还不如老子在寿阳顺的清酒带劲。”孔捷咂了一口，满脸嫌弃。
“有的喝就不错了！”李云龙白了他一眼，“你当还是在小鬼子司令部里开party呢？爱喝不喝，不喝给老子。”
他说着，就去抢孔捷手里的破碗。
就在这时，沈泉拿着一张电报纸，快步走了过来，脸上的表情古怪，想笑又不敢笑。
“团长，政委，延安发来的通报。”
李云龙一把夺了过来，通报是公开的，上面用干巴巴的文字，总结了近期华北的战局。其中有一段，提到了“晋中地区某部，以机动灵活的战术，长途奔袭，重创日军，有效打击了敌‘清乡’之嚣张气焰……”
“狗屁！”李云龙把电报纸揉成一团，“什么某部？老子姓李，叫李云龙！干了这么大的买卖，连个名都不给留！”
沈泉憋着笑，又递过来另一张纸，那是一份从日军那边搞来的报纸，皱巴巴的。
“团长，你再看看这个。”
报纸上，一个版面都在痛斥“太原观光团”的卑劣行径，称其为“对大东亚圣战最无耻的亵渎”，文章旁边，是筱冢义男“因病归国”的消息，配着一张他憔悴苍老的照片。
最让李云龙三人瞪大眼睛的，是报纸中缝里的一则小小的、用黑框框起来的讣告。
“‘风’师团参谋长，樱井少将，于上马村遇袭后，精神崩溃，于太原陆军医院内，切腹自尽……”
破庙里一片寂静。
孔捷半天憋出一句：“他娘的，咱们那个‘大呲花’，劲儿这么大？还能隔山打牛，把人给活活吓死？”
李云龙看着那则讣告，没说话，只是把手里的酒，一饮而尽。那口酒，似乎格外辛辣。
赵刚把报纸拿过来，叠好，揣进兜里。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土。
“走，带你们去看个新鲜玩意儿。”
村西头的打谷场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露天工厂。几台锈迹斑斑的拖拉机停在那里，旁边，佐藤正指挥着几个战士，用一头骡子，费力地吊起一台发动机。
“右边！再往右边一点！八嘎！蠢货！说了是右边！”佐藤挥舞着一把扳手，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文大吼大叫，颇有几分工厂主任的威严。
一个战士被骂急了，梗着脖子回敬：“小鬼子你横什么横！有本事你自个儿来抬！”
“我……”佐藤被噎得说不出话，气得在原地直蹦，手里的德国扳手挥得虎虎生风，却又不敢真的砸下去。那样子，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。
孔捷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：“嘿，老李，你还真神了。愣是把一个鬼子军官，给逼成了咱们的包工头。”
李云龙看着那片乱哄哄却又充满生机的场面，笑了笑。
“这叫人尽其才。让他修坦克，是糟蹋东西。让他修拖拉机，正好。等开春了，这些铁疙瘩就能帮老乡们把地翻了。到时候，咱们的粮食，就不用愁了。”
赵刚看着佐藤，看着那些和佐藤吵吵闹闹、却又听他指挥的战士，看着远处田埂上，那些从“无人区”逃出来的老乡，正在费力地开垦着荒地。他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战争不光是摧毁。有时候，也是一种另类的创造。把旧的秩序砸个稀巴烂，新的东西，才有地方生根发芽。
傍晚，炊烟升起。
李云龙一个人，走到了村后的山坡上。
魏大勇的坟，也被迁了过来。坟前，那把断了的刺刀，在夕阳下，泛着暗红色的光。
李云龙没带烟，也没带酒。他就那么蹲在坟前，看着山下的村庄。
“和尚，搬家了。”他低声说，“这地方不错，靠着山，有水。开春了，政委说要在这儿办个识字班。到时候，你小子的名字，我让村里娃第一个学。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着，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唠家常。
“筱冢义男那老鬼子，滚蛋了。新来的这个，听说是个书呆子，胆小得很，天一黑就把炮楼门给锁了。省心。”
“佐藤那小子，现在是咱们的拖拉机厂长了。你别说，还真像那么回事。等秋收了，老子让他开着拖拉机，去你坟头转一圈，让你也看看，什么叫他娘的机械化。”
山风吹过，坟头的草，沙沙作响。
赵刚走了过来，在他身边坐下。
两人都没说话，就这么看着夕阳，一点点沉入西边的山峦。
“老李，”赵刚先开了口，“‘北海道观光团’，还办吗？”
李云龙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，笑得前仰后合。
“办！怎么不办！”他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，“不过，不是现在。老子现在，就想让弟兄们吃顿饱饭，睡个安稳觉。等开春了，把地种上，把娃儿们都送去念书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远处最后的一抹晚霞。
“老赵，你知道吗？在清水河谷，把坦克炸掉的那一刻，我忽然觉着，没那么想去东京了。”
赵刚看着他。
“那你想去哪儿？”
李云龙转过头，看着山下村庄里，一盏接一盏亮起的、豆大的灯火。那灯火，在无边的黑暗里，显得那么微弱，却又那么顽强。
他咧开嘴，露出一口白牙。
“回家。”
就在这时，山下传来了通讯员声嘶力竭的喊声。
“团长！政委！旅部急电！命令我部，即刻开赴大孤镇地区，配合兄弟部队，粉碎日军新一轮扫荡！”
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了一眼。
两人同时站起身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。
李云龙的眼睛里，那团熟悉的、蓝色的火焰，又一次燃烧起来。
“他娘的，刚想歇两天，活儿又来了。”
他骂了一句，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。
“走！干活去！”
两人并肩向山下走去。夕阳的余晖，把他们的影子，拉得很长很长，一直延伸到那片刚刚获得新生的土地上。
太原观光团的故事，结束了。
但李云龙和他的独立团，回家的路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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