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是唯一的盟友。
浓稠的黑暗裹挟着青岚星特有的、带着微弱磷光的尘埃,将山峦与林海染成一片模糊的深蓝。岚宗群山连绵的轮廓,在黯淡的天幕下仿佛一头头沉睡的巨兽,而其间偶尔亮起的护山阵法流光,则是它们不安躁动的神经线。
敖玄霄站在居所外的阴影里,最后一次回望那片他短暂栖身,却从未真正属于他的飞檐斗拱。
没有告别,也不需要。
三小时前,祖父敖远山的信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,涟漪已扩散至行动的每一个细节。撤离。立刻。永远。指令冰冷而精确,不带丝毫对过往的留恋,只有对未来的冷酷计算。
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。
陈稔是第一个融入黑暗的。他像一道没有实体的烟,沿着墙角的阴影滑动。手中不是武器,而是一个小巧的喷雾器,喷出的是他根据本地微生物环境特调的生物降解酶。所有近期居住过的痕迹——掉落的皮屑、细微的汗渍、甚至是呼吸中带出的独特有机分子,都在酶的作用下迅速分解,回归成最基础的、无法追踪的化合物。
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,精准得像一台执行清理程序的机器。
生存的第一课:抹去存在。
白芷的丹房内,所有的药柜都已清空。她没有留下任何成品丹药,反而在丹炉的余烬中,撒入了几种无色无味的草药粉末。当最后一点热量触发它们,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极其复杂、足以干扰绝大多数追踪犬和低阶感知符文的混乱药香。这香气会持续数个时辰,覆盖掉他们离去时留下的真实气息。
她指尖拂过冰冷的炉壁,眼中没有不舍,只有医者的冷静,以及对可能到来的、更残酷环境的预演。
阿蛮站在兽栏边,指尖流淌出无声的音律。那不是人类能听见的声音,而是与星蚕、影迅兽,乃至更微小虫豸沟通的独特频率。兽群骚动起来,并非恐惧,而是接受指令后的有序混乱。它们将分成数十股,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奔窜,蹄印、爪痕、被撞断的枝条、残留的野兽气味……这些精心伪造的踪迹,会像天女散花般泼洒在岚宗外围的广袤区域。
她不需要武器,万物皆为她的兵。
罗小北盘膝坐在房间中央,个人终端投射出的淡蓝色光屏在他瞳孔中高速刷新。他的战场是无形的。宗门用于监控弟子居所区域的低阶符文网络,此刻成了他指尖下的玩物。一段段循环播放的、毫无异常的灵力波动影像被植入,替换掉实时数据流。巡逻法器的侦测半径被微妙地扭曲,形成几个短暂且不易察觉的盲区。
他在编织一个数字幽灵,一个他们从未离开的假象。
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数据流淌过的冰冷反光。
苏砚不在他们中间。
她早已在更外围。
一队隶属于“自保派”长老的暗哨,三人一组,潜伏在通往山下的必经之路上。他们接到的命令是“密切关注敖玄霄及其同党动向”,必要时,可以“采取一切手段”阻止他们离开,或者,让他们“永远留下”。
他们藏得很好,气息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。
可惜,他们融不入能量的流动。
苏砚站在他们上方的一处绝壁边缘,衣裙在夜风中纹丝不动。她闭着眼,并非用视觉,而是用“天剑心”感知着下方三人生命能量与周围环境能量的细微差异。那就像是平静湖面上的三处微小涟漪。
清晰得刺眼。
她动了。
没有剑光,没有风声。只有三道极其凝聚、冰冷如玄冰的剑气,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,精准地刺入三名暗哨后颈的某个特定穴位。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,足以瞬间切断神经传导,引发身体保护性的深度昏迷,却不伤及性命,甚至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。
他们软软倒地,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。
苏砚的身影如一片轻羽落下,检查了一下他们的状态。然后,她拾起其中一人的通讯玉符,指尖微芒一闪,玉符内部某个细微的符文结构被无声震碎。她将玉符放回原处,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。
不杀,是她的原则,也是敖玄霄的坚持。
但原则之下,是确保道路畅通无阻的绝对效率。
当她回到集合点时,敖玄霄刚刚结束与内心最后一丝彷徨的对峙。他看向她,无需言语,苏砚微微颔首。
路,已清。
“走。”敖玄霄的声音低沉,没有任何犹豫。
五道身影,如同滴入墨汁的水滴,瞬间被山林吞噬。
他们选择的路线并非任何已知的小径,而是罗小北根据宗门防卫图漏洞和苏砚对能量薄弱点的感知,共同规划出的“缝隙”。穿越毒性藤蔓缠绕的裂谷,踏过散发着腐蚀性气体的沼泽,攀越连猿猴都难以立足的光滑岩壁。
科技与直觉,理性与感知,在此刻完美结合,为他们劈开一条生路。
速度极快,却悄无声息。
陈稔不时蹲下,用特制的粉末掩盖掉不可避免会留下的细微脚印。白芷则随时注意着团队成员的生命体征,将预防瘴气和毒素的丹药提前分发给众人。阿蛮的兽群在前方和侧翼分散警戒,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通过她与星蚕的精神链接瞬间反馈。
这是一个精密运转的逃生机器。
敖玄霄处于队伍的中间偏前位置。他的炁海在缓慢旋转,感知力放大到极限。周围的能量流动——风的轨迹,植物的呼吸,地脉的微弱搏动——都化作他脑海中的立体地图。他在寻找,寻找任何不和谐的“杂音”,任何可能预示着追兵或埋伏的能量扰动。
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,分析着罗小北不断更新的周边监控盲区数据,调整着前进的微方向。
同时,他也在思考。
思考敖远山留下的信息。“神农计划”废弃前哨站。那里面有什么?仅仅是物资吗?还是……更多的真相?关于星渊井,关于“寂主”,关于地球的过去,关于他肩负的、却依旧模糊的使命。
逃离并非终结,而是另一种开始。更艰难,更孤独,也更接近旋涡的中心。
“左转三百米,避开那片发光苔藓区,它们的孢子有生物感应特性。”罗小北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响起,冰冷而准确。
队伍瞬间变向。
在穿过一片茂密的、叶片边缘锋利如刀的剑齿草丛时,苏砚突然抬手。
所有人瞬间静止,呼吸压至最低。
她目光锐利地望向左侧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黑影。那里,能量流动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“涡旋”。
不是活物。
是一个隐蔽的、处于休眠状态的微型探测符眼。它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,若非苏砚对能量绝对秩序的敏感,根本无法察觉。
她指尖轻弹,一道比发丝还细的剑气射出,并非摧毁,而是精准地覆盖在符眼的能量感应节点上,形成一个暂时的、完美的能量屏蔽罩。它依旧在工作,但传回的画面将是一成不变的、被剑气模拟出的安全景象。
三十秒后,队伍悄然越过那片区域,剑气消散,符眼依旧无知无觉地履行着它的职责。
有惊无险。
他们继续在死亡边缘行走,用最小的代价,换取最大的生存概率。
天际线上,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、不祥的暗红色。不是黎明,而是远方星渊井方向能量躁动加剧,映亮了低空的尘埃。
混乱的序曲已经开始演奏。
敖玄霄回头,最后看了一眼岚宗方向。那些巍峨的山峰在渐亮的背景中显得愈发沉默而遥远。那里有过短暂的庇护,有过知识的传承,也有过猜忌、排挤和最终的理念背弃。
他将头转回,面向前方更深沉的黑暗。
那里有未知的危险,有祖父留下的谜题,有必须面对的“寂主”,也有一条……或许能通向未来的、布满荆棘的道路。
“加速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“在彻底天亮前,我们必须抵达第一个坐标点。”
身影更快地没入丛林。
如同从未出现过。
夜色吞噬了一切痕迹,只留下逐渐逼近的、来自远方的、血腥的风暴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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