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屋中的寂静,被那一声若有若无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叹息打破,只持续了短短一瞬。
紧接着,更剧烈的冲击接踵而至。
苏清韫肩头的烙印如同被投入火炭,灼痛瞬间从一点扩散至半边身躯,直冲识海!眼前发黑,耳边嗡鸣,意识仿佛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撕裂。与此同时,胸口玉璜的悸动也变得狂乱起来,不再是温和的共鸣,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粗暴地“拉扯”、“干扰”,其内流转的乳白、幽蓝、赤红三色能量,竟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运转、彼此冲撞!
“唔!”她闷哼一声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,单手撑住冰冷的地面,才没有栽倒。额角冷汗瞬间渗出,却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珠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门口的谢珩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黑血!他体内那本就未能完全平息的冰火之力,在这股来自烙印与星垣封印的“扰动”下,彻底失去了控制!幽蓝的寒气与暗红的火毒如同两条暴走的狂龙,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,相互吞噬,也疯狂地攻击着他的脏腑与心脉!皮肤表面,半边凝结出幽蓝的冰晶,半边则浮现出暗红的灼热纹路,整个人如同冰与火的战场,惨烈而诡异。
“主上!”秦苍等人被惊醒,看到两人的异状,骇然失色,想要上前,却被一股无形而混乱的能量场推开,根本无法靠近。
苏清韫强忍着几乎要炸开的头痛和肩头的灼痛,强行集中仅存的意志,沟通玉璜深处那古老而浩瀚的意志。这一次,她不再尝试压制或安抚,而是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寻找灯塔,将全部心神都“锚定”在玉璜核心那一点永恒不变的、代表“生”之本源的温润光团上。
“星垣…封印…出了什么问题?”她的意念如同呐喊,投向玉璜深处,也顺着那烙印的链接,模糊地传递向谢珩的方向。
没有清晰的回答。只有更加混乱的、夹杂着痛苦、愤怒、以及一丝…古老悲伤的波动反馈回来。仿佛星垣深处那被封印的“东西”,只是睡梦中一次无意识的翻身,溢散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气息,却已对这两个与它产生了“契约”与“链接”的渺小生灵,造成了近乎灭顶的冲击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!
苏清韫猛地咬破舌尖,剧痛与血腥味让她濒临涣散的神智猛地一清!她不再试图理解或沟通那混乱的源头,而是将所有力量,连同玉璜刚刚恢复的部分能量,尽数转化为最纯粹、最中正的“生”之守护!
玉璜光华大盛!一层浓郁而凝实的玉色光罩,以她为中心,骤然扩散开来,首先将自身笼罩,隔绝了大部分来自烙印和外界的精神冲击与能量扰动。紧接着,她艰难地伸出手,玉色光罩如同流动的水银,缓慢而坚定地,向着不远处痛苦蜷缩的谢珩延伸过去!
这个过程异常艰难。谢珩周身那混乱的冰火能量场,如同一个狂暴的漩涡,疯狂排斥、撕扯着靠近的玉色光罩。每一寸延伸,都消耗着苏清韫巨大的心神与玉璜能量,让她本就苍白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,撑地的手臂剧烈颤抖。
秦苍等人看在眼里,急在心头,却束手无策,只能死死盯着那缓慢延伸的玉色光芒。
终于,玉色光罩的边缘,触碰到了谢珩被冰火肆虐的身体。
如同滚烫的烙铁遇到寒冰,又如同清泉注入沸油,两股性质截然不同、却又因烙印而彼此“认识”的能量,发生了剧烈的反应!
“嗤——!”
刺耳的能量摩擦声响起!谢珩身体猛地一颤,口中再次喷出血沫,但那血沫中,暗红与幽蓝的色彩似乎淡了些许。玉色光罩顽强地、一寸一寸地,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。
当光罩完全合拢的刹那,内外两种狂暴的能量冲击,仿佛找到了一个临时的“缓冲区”与“转换器”。玉璜的“生”之力,如同最坚韧的滤网,强行将烙印传来的混乱精神冲击与星垣封印的扰动波动“过滤”、“缓冲”,同时也以自身为媒介,引导、分流着谢珩体内那冲突的冰火能量。
这不是治愈,而是更高明的“疏导”与“隔离”。
谢珩只觉得那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冰火冲突,被一股温润却坚韧的力量强行介入、分隔。虽然痛苦依旧,但至少不再是毫无章法的毁灭性冲撞。他得以勉强凝聚一丝溃散的心神,配合着那股玉色能量的引导,试图重新掌控体内暴走的力量。
而苏清韫的负担,则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。她不仅要维持自身玉璜的稳定,过滤烙印冲击,还要分神操控玉色光罩,疏导谢珩体内的能量。双重压力下,她眼前阵阵发黑,胸口玉璜的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,刚刚弥合的裂痕处,隐隐传来细微的、令人心悸的刺痛感,仿佛随时会再次崩开。
但她没有撤手。眼神冰冷而坚定,如同寒潭深处的玄冰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只是一盏茶,或许更久。石屋外呼啸的风雪声似乎都模糊远去。
烙印处传来的灼痛和那遥远叹息般的扰动,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。星垣封印的那一丝无意识的“涟漪”,似乎平息了。
谢珩体内狂暴的冰火冲突,在玉色能量的疏导和他自身的强行镇压下,也渐渐趋于平缓,虽然依旧混乱驳杂,但至少暂时不再有立即崩溃的危险。
玉色光罩缓缓收回,最终消散于苏清韫指尖。她身体一软,彻底脱力,向后倒去,被眼疾手快的林太医勉强扶住。她紧闭双眼,气息微弱,胸口玉璜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,但裂痕并未重新绽开,只是那温润的光泽,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疲惫。
谢珩则单膝跪地,以剑拄地,大口喘息着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灼烧般的痛楚。他身上的冰晶与灼纹缓缓褪去,但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,如同大病未愈。他抬起头,看向被林太医扶着的苏清韫,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劫后余生的后怕,有对她方才举动的震惊与…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,但更多的,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冰冷的明悟。
方才那恐怖的经历,无比清晰地印证了星垣之灵的话。他们之间的烙印契约,以及他们与星垣封印之间那微弱却真实的联系,绝非虚言。这不仅仅是一种责任或名号,而是实实在在的、可能随时要命的“枷锁”与“纽带”。
“苏姑娘…主上…”秦苍声音干涩,充满担忧。
“无碍。”谢珩勉强吐出两个字,挣扎着站起身,走到苏清韫身边。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,犹豫了一下,伸出手,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、却异常精纯的内力(这是他强行从混乱中剥离出的、相对平和的部分),轻轻点在她眉心。
一股温凉的气息涌入,苏清韫睫毛微颤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眼中神采黯淡,却依旧清明。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珩,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与复杂,又感受到眉间那一点温凉的内力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随即恢复平静。
她推开林太医搀扶的手,自己坐直身体,语气冷淡:“我没事。封印…暂时稳定了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只是…一次轻微的‘扰动’。烙印和玉璜的感应,比预想的更…敏锐。”
谢珩收回手,点了点头,没有多言。方才那一刻灵魂与能量层面的直接接触与“共担”,带来的冲击远胜千言万语。他清晰地“感知”到了她承受的痛苦与压力,也“感受”到了她玉璜能量中那股浩大而包容、却又带着不容侵犯威严的本质。而她,想必也对他体内那混乱狂暴、充满毁灭与痛苦的气息,有了更深的“了解”。
这种了解,无关情爱,甚至无关恩怨,更像是一种基于“同一条绳上的蚂蚱”这种残酷事实的、冰冷的认知。
“此地不宜久留。”谢珩转身,对秦苍道,“立刻出发。按原计划,秦苍带人先行探路,我们随后跟上。灰隼,马匹和干粮?”
灰隼脸色凝重地摇头:“镇子里活物稀少,只找到三匹瘦弱的老马和一些冻硬的黑面饼。水…只有雪。”
“够了。”谢珩不再犹豫,“立刻动身。”
众人再无异议,迅速收拾了那点可怜的补给,搀扶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苏清韫和依旧步履虚浮的谢珩,顶着黎明前最黑暗、最寒冷的时刻,悄然离开了这座如同坟墓般死寂的寒鸦镇。
三匹老马驮着最重的伤者和所剩无几的物资,其他人只能徒步。风雪依旧,前路茫茫。
这一次,苏清韫没有走在队伍中段,而是与谢珩并排走在了最前面——并非出于默契或亲近,而是因为经过方才的“扰动”后,两人发现,当彼此距离在一定范围内时,玉璜与烙印之间那微妙的共鸣,似乎能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、小范围的“力场”。这个力场无法完全驱散严寒和风雪,却能大幅度削弱永冻荒原那种侵蚀性的能量乱流和精神污染,让队伍行进稍微轻松一些,也更能提前感知到潜藏的危险。
这是一种被迫的、基于实用主义的“合作”。
两人之间依旧沉默,隔着半步的距离,如同两道平行却永不相交的影子。只有当他们需要根据玉璜的感应调整方向,或者谢珩凭借经验判断地形时,才会进行极其简短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交流。
“左。”
“有冰隙,绕行。”
“前方生命反应微弱,可能是雪狐,无害。”
“嗯。”
大多数时候,只有风雪呼啸,和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。
然而,在这种极致的沉默与疏离之下,某种更深层次的变化,正在悄然发生。
苏清韫能感觉到,肩头的烙印在持续的共鸣中,似乎不再仅仅是痛苦的源头。它像一根无形的探针,时刻传递着谢珩身体状况的细微变化——他内息的起伏,伤势的隐痛,甚至…那冰火能量在平静表象下依旧存在的、暗流汹涌的冲突。这种感知并非她所愿,却无法屏蔽,如同被迫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、持续不断的无声煎熬。
而谢珩,则更加清晰地“体会”到了玉璜能量的特质。那并非单纯的治疗或守护,而是一种更加宏大、更加接近于“规则”本身的力量。它包容,却不容侵犯;它温和,却自有其不可动摇的秩序。在玉璜能量的映照下,他感觉自己体内那混乱、暴烈、充满毁灭与痛苦的气息,如同阴影暴露在阳光下,无所遁形,也…格外“污浊”。
这种认知带来的是更深的自惭与痛苦,却也让他对那股力量的渴望与…敬畏,悄然滋生。如果…如果能掌控,或者至少是理解这股力量,是否就能更好地“偿还”,更好地…履行那所谓的“责任”?
归途的第四日,他们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的暴风雪。能见度骤降,寒风如同刀子,队伍被迫躲入一处狭窄的冰缝暂避。
冰缝内寒气更重,众人挤在一起,靠着苏清韫玉璜散发的微光取暖。谢珩依旧守在入口处,面朝风雪。
苏清韫坐在最里面,闭目调息。玉璜的能量消耗很大,她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恢复。然而,烙印处传来的、属于谢珩的“感知”却异常清晰——他肩胛骨的旧伤在寒风中隐隐作痛,体内冰火之力因外部环境刺激而再次蠢蠢欲动,但他却强行压制着,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警戒上,仿佛感觉不到自身的痛苦。
她忽然想起,他肩上的伤,是当初在葬雪关为救她(或者说,因为她的出现而引发的混乱)所留下的。那伤极重,又经历了连番恶战和自爆反噬,恐怕早已伤及根本。
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起,让她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。
她睁开眼,看着入口处那个挺拔却透着孤寂与疲惫的背影,沉默了片刻。
然后,她抬起手,指尖凝聚起一缕极其细微的、几乎不消耗她多少力量的玉色光丝。光丝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,没入谢珩后背的伤处。
谢珩身体猛地一僵。
那光丝并非治疗,更像是一种“标记”或“安抚”。它带着玉璜那温润平和的气息,如同最轻柔的羽毛,拂过他旧伤处那因寒冷和能量冲突而灼痛、僵硬的筋肉与骨骼,带来一丝短暂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舒缓。
这感觉太过轻微,却又太过…突兀。
谢珩没有回头,握着剑柄的手却收紧了几分。他能感觉到那缕光丝中不含任何多余的情绪,只有最纯粹的、属于玉璜本身的“生”之气息,以及…一丝极其隐晦的、仿佛只是顺手为之的“关照”?
他喉咙动了动,最终,只是用更低的声音,对着风雪说了两个字,轻得几乎被风声彻底吞没。
“……多谢。”
依旧没有回应。
只有冰缝外,风雪如怒。
第五日黄昏,他们终于遥遥看到了葬雪关那巍峨、熟悉的黑色轮廓,如同巨兽蛰伏在苍茫的雪原尽头。
所有人都松了口气,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希冀。
然而,苏清韫胸口的玉璜,却在靠近关城时,传来一阵轻微的、带着警告意味的悸动。不是对危险的直接预警,而是…对某种“混乱”、“压抑”气息的感应。
谢珩也停下了脚步,眯起眼,望向关城方向。多年的权谋生涯,让他对“气氛”有种本能的敏感。此刻的葬雪关,虽然看似平静,却总给人一种…山雨欲来的压抑感。城头的旗帜似乎比离开时少了,巡逻士兵的身影也显得稀疏而匆忙。
“关内…恐怕有变。”他沉声道。
苏清韫点了点头,抚平玉璜的异动,眼神凝重。
回家的路,眼看就在前方。
但家门之内,等待他们的,恐怕并非安宁。
星垣的涟漪或许暂时平息,但人间的风波,却从未止歇。
而他们之间,那以血与痛、责任与契约重新定义的、冰冷而坚韧的“纽带”,也将在这新的漩涡中,面临真正的考验。
烙印在肩,玉璜在怀。
归途未尽,前路已暗流汹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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