奚国王庭因南昭使团将至而暗流涌动。暖阁之内,炭火噼啪,映照着两张各怀心思的面孔。
卫慕烈屏退左右,目光沉静地落在沈梦雨身上,那审视的意味远比以往更深,仿佛穿透了“苏雪见”这层脆弱的伪装,直抵核心。
“苏姑娘,”他开口,称呼依旧,但语气中的微妙变化,只有彼此能懂,“南昭国王遣使,欲与本王结盟,南北夹击大梁。你以为,本王当如何应对?”
他不再遮掩南昭的存在,甚至直接点出“大梁”,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——他早已洞悉她的真实身份,此刻的询问,既是试探她对此事的反应,也是想看看,这位身陷囹圄的大梁皇后,在如此绝境下,会如何为她的国家争取哪怕一丝生机。
沈梦雨心中明镜一般。从卫慕烈数次复杂的注视,从他对自己某些“逾矩”行为的默许甚至利用,她早已隐约察觉,自己的身份恐怕早已不是秘密。只是双方都维持着这层窗户纸,因为捅破了对彼此都没好处。此刻,这层纸虽未捅破,但已薄如蝉翼。
她迎着他的目光,神色不见慌乱,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。既然彼此心照不宣,那有些话,反而可以说得更直接,更…有分量。
“陛下,”她微微颔首,声音清晰而冷静,“南昭资助陛下多年,所求绝非共襄盛举这般简单。蒙延晟雄主也,其志在吞并,而非分享。今陛下新立,其急急遣使,名为结盟,实为挟制。欲将陛下与奚国铁骑,化为其南下叩关之先锋利刃。”
她直接点出了南昭的野心和卫慕烈可能沦为棋子的风险,这是基于对双方实力和意图的客观分析,并未偏袒任何一方。
“陛下若全力应允,倾国之力与大梁死战,无论胜负,奚国必元气大伤。届时,南昭坐收渔利,或趁虚而入,陛下何以自处?大梁,是陛下之敌,然南昭,恐是陛下之痈疽。”
这番话,大胆至极,几乎是在离间奚国与南昭的关系。但沈梦雨知道,卫慕烈这样的人物,绝不会甘于受人摆布。她只是在将他心中可能存在的疑虑,明确地摆上台面。
卫慕烈没有立刻反驳,只是踱步到窗边,望着庭院里新抽的嫩芽,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苏姑娘,你说南昭是痈疽,或许不假。但眼下,与南昭联手击梁,对奚国而言,才是最具胜算、损失最小的选择。大梁新立,内忧外患,正是虚弱之时。若等其缓过气来,整合了中原之力,再想撼动,难如登天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重新锁住沈梦雨,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智:“与南昭决裂?那是自断臂膀,将到手的胜局拱手让人,甚至可能引来南昭与大梁的联手反噬。本王还不至于如此愚蠢。”
沈梦雨心头一沉。卫慕烈的逻辑清晰而冷酷,他看得清大势,也懂得权衡利弊。仅仅指出南昭的威胁,不足以让他放弃这条看似最有利的捷径。
她必须调整策略,不能指望他放弃联盟,而是要引导他,如何在联盟中最大限度地维护自身利益,并在这个过程中,为大梁制造障碍和拖延时间。
“陛下明鉴,”沈梦雨迅速调整思路,语气转为一种献策者的务实,“联合南昭确为上策。然,联合亦有主从之分,利益之别。民女所虑者,非是联合本身,而是陛下在此联盟中,是否会沦为南昭的马前卒,冲锋陷阵,消耗的是奚国的儿郎,流的是草原的血,最终摘取最大果实的,却是远在西南的蒙延晟。”
她的话,精准地刺中了卫慕烈最在意的一点——独立性与主导权。他可以被利用,但绝不能被控制;可以合作,但必须是平等的合作者,而非附庸。
卫慕烈眼中闪过一丝认同,但依旧不动声色:“继续。”
“因此,陛下与南昭交涉,关键不在于‘是否联合’,而在于‘如何联合’。”沈梦雨走近地图,指尖划过北疆与中原的交界线,“南昭欲陛下在北线发动强攻,牵制曹家军主力。陛下不妨答应,甚至可以提出看似更加宏大的计划,比如同时进攻幽、燕数州,摆出直捣黄龙的架势。”
“但实际用兵,却需掌握分寸。”她指尖重点敲了敲几个位置,“这些地方,曹家军经营多年,防线坚固,强攻必付出惨重代价。陛下可遣精骑不断袭扰,制造大军压境的假象,迫使曹元澈将主力集结于正面,不敢他顾。此为‘示形’。”
“而陛下真正的精锐,则可专注于两件事。”沈梦雨目光锐利起来,“其一,扫清大梁在北疆外围的支点,如这些小型军堡、补给驿站,夺取其物资,削弱其边境防御纵深,此乃实利,且代价可控。其二,也是更重要的……”
她顿了顿,看向卫慕烈:“借南昭联盟之势,整合草原!那些向来首鼠两端、或对陛下新登基心存疑虑的部落,如今在南昭与大梁的压力下,唯有更紧密地依附于陛下,方能生存。陛下可借筹备联合作战之名,征调各部兵马、物资,统一号令,实则是将草原力量更深地攥入掌心。同时,向那些部落展示与南昭结盟带来的‘强大后援’,进一步巩固您的权威。”
“如此一来,陛下对南昭,展现了合作的‘诚意’和‘能力’;对内部,借势完成了进一步的整合与集权;对大局,既避免了过早与曹家军主力决战造成巨大伤亡,又实实在在地削弱了大梁的边境力量,并为将来可能的决战积累了更多资本。而所有的主动权,始终牢牢掌握在陛下手中。南昭提供的资助,成了陛下壮大自身的助力,而非枷锁。”
这个策略的核心是:表面积极履行盟约,实则借盟约之名,行壮大自身、巩固内部、削弱敌手之实,将南昭的资源和压力,转化为自身发展的动力,同时保持战略自主,避免为他人火中取栗。
卫慕烈沉默了。他不得不承认,沈梦雨这个思路,比简单地思考“联合与否”要高明得多,也更符合他目前的处境和长远利益。他需要南昭的合作来对付大梁,但绝不能被南昭牵着鼻子走。沈梦雨的提议,提供了一条在联盟框架下保持独立、甚至反客为主的可行路径。
“你所说的‘整合草原’、‘借势集权’,具体当如何操作?”卫慕烈问道,语气中探究的意味多于质疑。这已表明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方向。
沈梦雨知道,自己已经成功地将卫慕烈的注意力,从“是否被南昭控制”的焦虑,引导到了“如何在联盟中利益最大化”的具体操作上。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。
“陛下可召集各部首领,宣布与南昭结盟共伐大梁之大计,并出示部分南昭‘资助’的凭证,以示联盟之可靠。然后,以‘统一调度,方能合力破敌’为由,要求各部按比例派出精锐骑兵,交由王庭统一指挥;同时,征调各部粮草、马匹,集中于几处关键营地,由陛下心腹掌管调配。对于顺从者,可许以战利品优先分配之权;对于迟疑或反对者……”沈梦雨没有说下去,但意思不言自明。
“如此一来,战前,陛下已收拢了兵权、物资;战中,各部混编,更易控制;战后,论功行赏,陛下亦可借此进一步调整草原势力格局。”卫慕烈接了下去,眼中精光闪烁。这确实是一石数鸟的好计策,既能增强即战力,又能从根本上加强王权。
“至于对曹家军的袭扰与拔点作战,”沈梦雨补充道,“陛下可选择由那些新归附或需考验的部落兵马为主力,王庭精锐压阵督战。既可消耗潜在的不稳定因素,又能锤炼部队,获取实利,还能向曹元澈持续施压。”
“很周全。”卫慕烈缓缓点头,重新坐回案后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,“看来,皇后娘娘不仅对中原了如指掌,对草原权术,也颇有心得。”
沈梦雨心中一凛,知道身份已被默认,便不再虚饰,微微欠身:“身处此间,不敢不察。唯愿此拙见,能对陛下有所裨益。”
卫慕烈看着她,这个明明身份尊贵、此刻却以谋士姿态站在他面前的女人,心中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。她是敌人,是筹码,却也可能是他目前所能找到的、最理解他处境和野心的“知音”。她的计策,冷酷而务实,完全站在一个统治者的角度考量,这反而让她的话更有说服力。
“你的建议,我会斟酌。”卫慕烈最终说道,“南昭使者将至,你依然不必露面。在我需要之前,‘苏雪见’还需继续扮演她的角色。”
“是,陛下。”沈梦雨知道,这次谈话到此为止。她成功地植入了一个思路,至于卫慕烈最终如何决策、如何与南昭周旋,已非她所能掌控。但她至少为大梁争取到了一些东西:一个更倾向于保存实力、稳固内部、而非立即倾巢南下的奚国;一个可能因利益分配和主导权问题而与南昭产生摩擦的联盟。
退出暖阁,沈梦雨长长舒了一口气。这场与卫慕烈心照不宣的博弈,如同在刀尖上跳舞,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。如今,她暂时稳住了自己在棋局中的位置,并将一颗可能引发变数的棋子,埋入了南北联盟的基石之下。
接下来,就看南昭使者到来后,卫慕烈如何落子了。而她,必须在这两强之间,继续寻找那微乎其微的、既能保全自身又能为国谋利的平衡点。这条路,注定荆棘密布,但她已无退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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