翠微谷的清晨,寒意料峭,竹叶上凝着未曦的霜露。
姬榆是在一阵温热平和的灵力滋养中醒来的。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君无双沉静而专注的面容。他坐在榻边,一手握着她的手腕,正将精纯的灵力徐徐渡入她枯竭的经脉。
见她醒来,他动作微顿,深邃的眼底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。“感觉如何?”
姬榆想抽回手,却被他轻轻按住。“别动,你灵力透支,心神损耗过巨。”他的语气不容置疑,带着久居上位的、习惯性的掌控,却又因对象是她,而刻意放得低缓。
她没有再挣扎,沉默地感受着那股温厚灵力带来的滋养,目光却越过他,看向另一侧寒玉床上的兄长。姬黎依旧沉睡,但眉宇间那层萦绕多年的死灰之气已然消散,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,怀中的玉魂散发着温润宁静的光晕。
生机已续。她心头那块压了八年的巨石,终于松动了一丝。
“他暂时无碍了。”君无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低声道,“玉魂固魂,需要时间温养。少则数月,多则数年,方有可能真正苏醒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姬榆声音有些沙哑,“能定住魂魄,留住生机,已是万幸。”她顿了顿,终是低声说了句,“谢谢。”
这句谢,为他的灵力相助,也为他昨夜在祖庙与方才的维护。
君无双凝视着她,眼神复杂。“你从不欠我什么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是我欠你太多。阿榆,当年我……”
“当年的事,不必再提。”姬榆打断他,移开视线,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,“乱世之中,谁都有身不由己。你找不到我,或许是……天意。”
她不愿沉溺于过往的遗憾与伤痛,那只会让前路更加艰难。
君无双喉结滚动,将未竟的话语咽下。他知道,有些伤痕需要时间,有些心结非言语能解。他能做的,只是在她身边,护她不再受风雨摧折。
这时,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是覃璃端着药膳进来。她看到室内情景,脚步微顿,随即面色如常地行礼:“公子,宋姑娘。药熬好了,还有些清粥小菜。”
她的目光在姬榆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担忧,但什么也没问,只是妥帖地将食案放下,便悄声退了出去,带上了门。
姬榆端起药碗,苦涩的气味扑鼻而来。她眉头未皱,一饮而尽。药汁入腹,化作一股暖流,滋养着空虚的丹田。
“苏子澈呢?”她放下碗,忽然问。
君无双眼神微暗:“在谷外。昨夜……未曾进来,今早亦未离去。”他顿了顿,“你想见他?”
姬榆沉默片刻,摇了摇头。“不见也罢。”见了,又能说什么?质问他的背叛?诉说自己的恨意?还是听他苍白无力的辩解?都无意义了。有些裂痕,一旦产生,便无法弥合。她知道苏子澈此刻的煎熬,但那煎熬,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所必须承担的代价。
她对他的感情,早在得知真相、国破家亡的那一刻,就已在恨意与彻底的冰冷中,消磨殆尽。如今剩下的,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,和一丝……物是人非的怅惘。
君无双看着她清冷无波的侧脸,心中那根名为“苏子澈”的刺,并未因她的疏离而完全消失,反而因她此刻的平静,更觉那人在她心中或许曾占据过不同寻常的位置。但他将这份微涩压入心底,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。
“姬景昀不会善罢甘休。”他转移了话题,神色凝重,“玉魂异动,你我的反应,还有这翠微谷……以他的心机,恐怕已猜到了七八分。三日期限,是他的试探,也是他的布局。”
姬榆点头,眸中寒光隐现:“我知道。他想要一个答案,也想要一个彻底掌控或清除‘变数’的机会。”她抚摸着袖中一枚冰冷的雪花状玉符,那是雪月阁的紧急传讯符。“是时候,让雪月阁的力量,真正显现了。”
她并非毫无准备。这些年的隐忍与经营,雪月阁早已不是单纯的隐世门派。阁中弟子散落各地,情报网络交织,更有数位隐居长老,实力深不可测。之前只为自保与寻药,未曾真正动用。如今身份既露,兄长需护,与姬景昀的正面冲突已不可避免,便不能再藏拙。
“你想如何做?”君无双问,身体微微前倾,是全然信任与并肩的姿态。
“以雪月阁之名,公告天下。”姬榆声音清晰冷冽,“一,昭告玉魂暂借雪月阁,用于救治重要之人,事毕当归。二,澄清阁主身份,前燕昭公主姬榆,侥幸未死,今以雪月阁主之身重归。三,”她顿了顿,看向君无双,“宣布雪月阁与苍梧结为永世同盟,共护苍生,止息干戈。”
第一条,占据道义,堵住姬景昀以“窃取国器”发难之口。第二条,主动揭开身份,化被动为主动,打破姬景昀可能的信息优势,也让自己从“隐匿的复仇者”转变为“光明正大的回归者”。第三条,则是明确阵营,将苍梧与自己彻底绑定,给予姬景昀和苏子澈(及其中山)最直接的威慑。
君无双眼中闪过一丝激赏。她比他想象的更加果决,更有魄力。“好。”他毫不犹豫,“苍梧必倾力相协。同盟之事,我即刻修书回国,公告诸国。”
“此外,”姬榆补充,“我会传令阁中,开启部分外围防御阵法,将翠微谷及周边百里列为禁域,擅闯者,阁规处置。并调集‘寒渊’、‘冰魄’二卫,入驻燕昭边境雪月阁分舵,以为策应。”寒渊、冰魄,是雪月阁隐藏最深的武力,皆由修炼特殊冰系功法的死士组成,人数不多,但战力惊人,且对阁主绝对忠诚。
这是亮剑,也是划界。明确告诉姬景昀:我不再是你可以随意拿捏算计的孤女,我身后站着整个雪月阁,以及苍梧国。
君无双颔首:“玄铁卫可协防翠微谷,并封锁燕昭至苍梧的主要通道,以防不测。”
两人三言两语间,便定下了应对之策,默契得仿佛已演练过无数次。
商议既定,姬榆取出一枚冰蓝色的传讯玉简,贴于眉心,将神念与指令注入。玉简光华一闪,化作一道流光,穿透竹舍屋顶,瞬息消失在北方天际——那是传向雪月阁总部的方向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谷外,一直静立如同雕塑的苏子澈,收到了来自燕昭王宫的紧急传讯。讯息很简单,却字字冰冷:“中山王,翠微谷内所藏何人,想必你已清楚。令尊当年襄助之情,孤铭记于心。然此女关乎社稷,望卿以大局为重,莫要自误。三日期限,望与孤共持立场。”
这是姬景昀的拉拢,也是威胁。他在提醒苏子澈他们共同的“过去”,也在暗示若不合作,中山与燕昭的同盟将出现裂痕,甚至可能影响到苏子澈的王位稳固——毕竟,当年中山复国,燕昭的支持至关重要。
苏子澈捏着传讯玉符,指节泛白。他抬头望向幽深的谷口,那里竹影婆娑,静谧安然,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、他再也无法跨越的天堑。
一边是江山稳固、盟友情谊,尽管这情谊建立在欺骗与鲜血之上,与君王的威压;另一边,是那个他亏欠甚多、曾真心倾慕、如今却已咫尺天涯的女子。
他知道姬景昀想做什么。三日之后,若姬榆不归,或所归非人,等待她的,恐怕将是“前朝余孽,窃取国器,图谋不轨”的罪名,以及随之而来的大军围剿。而自己,要么成为帮凶,要么……成为敌人。
巨大的痛苦撕裂着他的心脏。他终于明白了姬榆那句“隔着永远无法消弭的过往”的含义。他们之间,横亘着国仇家恨,横亘着他父亲的算计与他本人的知情,或至少是默许,横亘着他如今作为中山国君的身份与责任。
他还有选择吗?
或许有。但无论怎么选,都注定是失去。
他颓然松开手,玉符掉落在冰冷的泥土上。他没有回复,只是转身,翻身上马,对随行的影刃统领哑声道:“回驿馆。”
他需要时间,需要静一静,需要在这注定两难的绝境里,找到一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、通往救赎的荆棘之路。
而在他离去不久,另一道隐蔽的身影,如同幽灵般从谷外山林中悄然退去,向着燕昭王宫的方向,疾驰回报。
翠微谷内,新的力量正在集结;燕昭宫中,冰冷的杀机正在酝酿;中山驿馆内,绝望的挣扎正在上演。
三方势力,因一个女子的归来,被彻底推向了风暴的漩涡中心。
脆弱的平衡已然打破,旧日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揭开。接下来的每一步,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,深渊边的对决。
三日之期,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,滴答作响,催逼着所有人做出最终的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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