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室内的半个时辰，寂静如坟。
江尘将凌绝的竹简反复研读了三遍。文字简练，但信息量极大——这位镇渊者在葬魂渊驻守三十年，几乎摸清了这里的所有秘密。
竹简记载，葬魂渊并非天然形成，而是上古时期一次“蚀魂之源”爆发后留下的疮疤。渊深千丈，分三层：上层是“白骨原”，中层是“蚀魂洞”，底层才是真正的“心眼”所在。
白骨原遍布骸骨，有人类，有兽类，甚至有些无法辨认的物种。这些骸骨受蚀魂之力浸染，有些已经“活化”，会主动攻击活物。更麻烦的是，白骨原上游荡着“魂雾”——蚀魂之力凝结的雾气，能侵蚀魂魄，待久了会神智错乱，最终化为行尸走肉。
蚀魂洞则是幽冥宗在渊内的据点，也是炼制蚀魂石和各种邪物的工坊。洞内有大量幽冥宗弟子驻守，至少有一位宗师级别的“蚀魂使”坐镇。
心眼，是竹简记载的核心。那里是蚀魂之源与地脉灵气交汇点，空间扭曲，时间混乱。凌绝在竹简中警告：若无完整的镇渊令护身，绝不可深入，否则会被混乱的时空撕碎魂魄。
但剑堂秘藏“诛邪剑谱”残卷，就藏在那里。
“我们需要规划路线。”叶轻尘在地上画出简图，“从凌绝前辈留的这个密道下去，应该能直达白骨原深处，避开外围的幽冥宗岗哨。但问题是……怎么找到第二块镇渊令？”
江尘拿起那枚暗金色令牌。令牌在萤石微光下泛着温润光泽，但当他注入四象真气时，令牌表面浮现出淡淡的脉络——像是一幅简略的地图，中心处有个光点在闪烁。
“令牌之间能互相感应。”他判断，“只要我们进入一定范围，应该就能定位第二块的位置。”
“那第三块呢？”苏小棠小声问，“凌绝前辈说，第三块在幽冥宗的蚀魂使手里。我们岂不是一定要和他们正面冲突？”
“避免不了。”叶轻尘苦笑，“不过好消息是，葬魂渊的蚀魂使只有一个。坏消息是……能坐镇这种地方的人，至少是宗师后期，而且精通蚀魂邪术。”
江尘收起令牌，看向那扇通往深渊的小门。
门后风声呼啸，带着浓郁的腐朽和死亡气息。那是葬魂渊在呼吸。
“走吧。”他起身，“时间不多了。”
三人依次进入小门。
门后是条人工开凿的螺旋阶梯，石阶陡峭，向下延伸，隐没在黑暗中。阶梯两侧的岩壁潮湿阴冷，凝结着暗绿色的水珠，滴落时发出“嗒、嗒”的声响，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走了约百级台阶，温度骤降。
呵气成霜。
江尘运转四象真气，青色生机流转全身，驱散寒意。叶轻尘也以真气护体。苏小棠修为最低，冻得嘴唇发紫，江尘分出一缕真气裹住她，她才好受些。
又下两百级，前方出现微光。
不是萤石，而是……磷火。
幽幽的绿色火焰，漂浮在空中，一团接一团，绵延成片，照亮了下方的景象——
白骨。
无边无际的白骨。
阶梯尽头，连接着一片广阔的平原。平原上堆积着数不清的骸骨，有人类的头骨、肋骨、腿骨，有野兽的獠牙、脊椎，还有些巨大到不可思议的骨骼，像是传说中的洪荒异兽。骸骨堆成山丘，形成峡谷，一眼望不到边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和硫磺味，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。绿色磷火在骨堆间飘荡，映得整个平原如同鬼域。
“白骨原……”叶轻尘喃喃道，“比我想象的还要大。”
江尘走下最后一级台阶，踏上白骨地面。
“咔嚓。”
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脚下的骸骨不知堆积了多少层，每一脚下去都会踩碎几根。骨粉扬起，在磷火映照下如尘雾弥漫。
他低头查看，发现有些骸骨上还残留着衣物碎片——大多是粗布麻衣，偶尔能看到锈蚀的兵器。这些人，恐怕都是被幽冥宗抓来的“魂材”，死后抛尸于此。
“小心。”叶轻尘忽然压低声音，“有东西在动。”
江尘凝神感知。
果然，骨堆深处传来“沙沙”声，像是很多细小的东西在爬行。紧接着，他看到几具骷髅的指骨开始颤动，然后……整个骨架缓缓站了起来！
一具、两具、十具、百具……
转眼间，视野所及的白骨都在重组、站立。它们眼眶空洞，但眼眶深处亮起两点幽绿磷火，仿佛有了生命。手中握着骨刀、骨剑，或者干脆就是一根尖锐的大腿骨。
“凌绝前辈的竹简里提过这个。”江尘握紧守心剑，“白骨原的骸骨受蚀魂之力浸染，会形成‘骨兵’。不摧毁颅骨内的磷火核心，它们就会不断重组。”
话音未落，最近的几具骨兵已经扑了上来！
动作僵硬，但速度不慢，骨刀劈砍时带着破风声。
江尘侧身闪过，守心剑横扫，剑锋划过三具骨兵的颈椎。骨头应声而断，头颅滚落，眼眶中的磷火熄灭。但无头的骨架并没有倒下，反而继续挥刀！
“果然要打头。”叶轻尘软剑如毒蛇出洞，精准刺入一具骨兵的眼眶。磷火炸开，骨架彻底散落。
苏小棠也咬着牙，短剑刺向一具骨兵的额头。但骨兵的头骨异常坚硬，她的剑只在上面留下个白点。骨兵反手一刀劈来，她慌忙后退，差点摔倒。
江尘及时一剑斩断那骨兵的手臂，又一剑刺穿其眼眶。
“用真气刺眼眶，别硬砍头骨。”他提醒。
三人背靠背，应对源源不断涌来的骨兵。
这些骨兵单个实力不强，大概相当于后天武者，但数量实在太多。而且它们没有痛觉，不会恐惧，前赴后继，杀之不尽。
江尘很快发现，守心剑的破邪金光对这些骨兵有奇效。金光触及骨兵时，磷火会瞬间熄灭，骨架也随之崩解。但他不敢过度消耗——守心剑灵刚刚苏醒，需要温养。
于是他改用四象真气中的“火”属性，剑身燃起赤红火焰，每一剑斩出都带起一片火浪。骨兵畏火，火焰触及就会燃烧，直至磷火耗尽。
叶轻尘的剑法则更精巧，软剑专刺眼眶，一击必杀，效率极高。
一刻钟后，周围堆满了散落的骸骨，但更多的骨兵还在从骨海深处涌来。
“这样杀不完。”叶轻尘喘了口气，“得找到控制它们的核心。”
江尘想起竹简中的记载：白骨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“骨将”，由强大的骸骨组成，颅骨内镶嵌着蚀魂石碎片，能控制方圆百丈内的骨兵。摧毁骨将，该区域的骨兵就会失去控制。
他举目四望，在磷火闪烁的骨海深处，果然看到一具格外高大的骨架。
那骨架足有一丈高，由各种生物的骨骼拼凑而成：人类的脊椎为躯干，兽类的肋骨为胸甲，双臂是两根巨大的兽骨，手中握着一柄完整的、锈迹斑斑的长柄战斧。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——是个完整的巨兽头骨，眼眶中燃烧的不是磷火，而是……暗红色的蚀魂之火！
“在那里。”江尘指向骨将。
“我去引开它周围的骨兵。”叶轻尘说，“你找机会摧毁它的头颅。”
“我也帮忙！”苏小棠握紧短剑。
江尘看她一眼，点头：“跟紧叶轻尘，别离我太远。”
三人冲向骨将。
骨将似乎察觉到了威胁，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——虽然没有声带，但一股灵魂层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！周围的骨兵如潮水般涌向三人，攻势更加疯狂。
叶轻尘软剑化作一片剑幕，硬生生在骨兵潮中撕开一条通道。苏小棠跟在他身后，虽然实力最弱，但此刻也爆发出惊人的勇气，短剑专刺骨兵关节，让它们行动受阻。
江尘则如离弦之箭，直扑骨将！
骨将眼眶中的蚀魂之火骤然暴涨，手中战斧横扫！斧刃撕裂空气，带着恐怖的劲风！
江尘不闪不避，守心剑迎上！
“铛——！！！”
剑斧交击，火星四溅！江尘感到手臂剧震，这骨将的力量远超预估，至少相当于宗师初期！他借力后撤，脚踏白骨，身形如鬼魅般绕到骨将侧面，一剑刺向它肋部关节。
骨将反应极快，战斧回防，但江尘这一剑是虚招，真正的杀招在左手——陨星刺如毒蛇出洞，刺向骨将后颈！
“嗤！”
陨星刺刺入骨骼缝隙，但没能深入。骨将的骨骼坚硬如铁，而且表面覆盖着一层蚀魂之力形成的护膜。
骨将反手一抓，五根骨指如钢钩般抓向江尘面门！
江尘仰身后倒，险险避开。骨指擦过他胸前，在布衣上留下五道深深的划痕，皮肉火辣辣地疼——连蚀魂之力都渗透过来了。
他落地翻滚，同时守心剑脱手飞出，如飞剑般刺向骨将头颅！
骨将举斧格挡，但守心剑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，绕开战斧，精准刺入它左眼眶！
“噗！”
暗红色的蚀魂之火炸开！骨将发出一声凄厉的魂啸，动作骤缓。但它右眼眶的火光反而更加炽烈，战斧疯狂挥舞，逼得江尘连连后退。
“一只眼睛不够！”叶轻尘在不远处喊，“得同时摧毁两只眼睛！”
江尘召回守心剑，脑中急速思考。
骨将的力量和防御都极强，硬拼不是办法。但它有个致命弱点——动作僵硬，转身慢。
他忽然有了主意。
“叶轻尘！引它转圈！”
叶轻尘立刻明白，软剑连刺，专攻骨将下盘。骨将愤怒转身追击，但叶轻尘身法灵动，绕着它打转。骨将每次转身都需要时间，而江尘就抓住这转身的刹那，从侧面或背后攻击。
三圈之后，骨将的动作明显迟缓，眼眶中的蚀魂之火也开始明灭不定——控制如此庞大的骨架，对蚀魂石碎片也是巨大消耗。
就是现在！
江尘全力催动四象印，青、金、暗金、赤红四色真气疯狂灌注守心剑。剑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，剑柄上的眼睛图案完全睁开！
“诛邪——！”
一剑刺出，如长虹贯日！
剑光穿透骨将右眼眶，贯穿颅骨，从后脑透出！
蚀魂之火彻底熄灭。
骨将庞大的骨架僵住，然后轰然崩塌，散落成一堆碎骨。碎骨中，一块指甲大小的暗红色晶体滚落——正是蚀魂石碎片。
随着骨将崩塌，周围百丈内的骨兵同时僵住，眼眶中的磷火熄灭，骨架散落一地。
战斗结束。
江尘单膝跪地，大口喘息。刚才那一剑几乎抽干了他大半真气，胸口四象印旋转缓慢，莲印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。
叶轻尘走过来，捡起那块蚀魂石碎片：“好东西，可以炼制破邪法器。不过得先净化里面的怨念。”
苏小棠则扶着膝盖，脸色苍白，但眼中闪着兴奋的光：“我们……我们赢了！”
江尘正要说话，怀中忽然传来温热感。
是镇渊令。
他取出令牌，令牌表面浮现的脉络地图上，距离中心光点不远处，亮起了第二个光点——几乎就在他们正前方！
“第二块令牌……就在附近。”
三人看向前方。
白骨原在这里突然下陷，形成一个巨大的盆地。盆地中央，骸骨堆积成一座小山，山顶隐约可见一座……祭坛？
祭坛由完整的头骨垒成，层层叠叠，在磷火映照下散发着惨白的光泽。祭坛顶端，立着一根石柱，柱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。
“小心。”叶轻尘低声道，“这种地方建祭坛，肯定有古怪。”
三人缓缓靠近。
距离祭坛还有三十丈时，江尘忽然停步。
“地上有符文。”
他蹲下，拂开骨粉。地面上果然刻着复杂的黑色符文，符文组成一个巨大的圆环，将整个祭坛区域包围。符文还在缓缓流动，仿佛有生命。
“是‘缚魂阵’。”叶轻尘脸色凝重，“幽冥宗的禁制阵法，踏入者魂魄会被束缚，身体无法动弹，任人宰割。凌绝前辈的竹简里提到过，葬魂渊内有许多幽冥宗布置的陷阱。”
“能破解吗？”江尘问。
“需要时间。”叶轻尘仔细查看符文走向，“而且一旦开始破解，布阵的人就会察觉。我们可能只有一炷香的时间。”
江尘看向祭坛顶端的石柱。
距离太远，看不清具体是什么，但镇渊令的感应越来越强烈——第二块令牌就在那里。
“你破解阵法，我取令牌。”他做出决定，“苏小棠警戒四周。”
叶轻尘点头，开始研究符文。他取出几枚铜钱，按特定方位投入阵法中，铜钱落地时发出清脆声响，符文流转的速度明显减缓。
江尘则绕到另一侧，观察阵法弱点。
竹简中记载，缚魂阵的核心是“阵眼”，通常隐藏在阵法中央的地下。只要找到阵眼摧毁，阵法就会暂时失效。
他运转四象真气，灌注双眼——这是《守夜真经》中的“破妄之眼”，能看穿虚妄，洞察能量流动。
果然，在阵法中心位置，地面下三尺处，有一团暗红色的能量核心正在缓缓旋转。那就是阵眼。
但阵眼周围，还有另一层防护。
江尘看到，阵眼上方三尺的空中，悬浮着十几枚细如牛毛的“蚀魂针”。这些针完全透明，肉眼难辨，一旦有人靠近阵眼，就会自动激发，刺入闯入者体内，瞬间侵蚀魂魄。
很阴毒的陷阱。
他思考片刻，有了主意。
从药囊中取出一小包“引魂香”——这是药堂特制的香粉，点燃后能吸引魂魄类生物。他将香粉撒在阵法边缘，然后后退十步，取出一枚普通的飞镖。
飞镖掷出，精准地击中最外围的一枚铜钱。
“铛！”
铜钱移位，阵法出现刹那的紊乱。而引魂香开始散发淡淡青烟——这烟气对活人无害，但对蚀魂针这种魂魄类法器有致命吸引力。
果然，那些悬浮的蚀魂针开始向青烟方向飘移。
就是现在！
江尘身形如电，冲入阵法缺口！他脚踏特定方位，每一步都精准避开符文流动的轨迹——这是叶轻尘刚才推算出的安全路径。
三息，他已冲到阵眼上方。
守心剑刺入地面，剑气直透三尺，精准击中那团暗红色核心！
“噗！”
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。整个缚魂阵的符文骤然黯淡，流转停止。
阵法，破了。
江尘没有停留，纵身跃上骨堆祭坛。
祭坛顶端，石柱上放着的，果然是第二枚镇渊令。但令牌旁，还放着一卷竹简，和一个……巴掌大小的黑色木匣。
他先拿起令牌。两块令牌靠近时，同时亮起微光，仿佛在共鸣。然后，奇异的事情发生了——两块令牌的边缘开始融化、连接，最终合二为一，变成一块完整的、巴掌大的金色令牌。令牌正面，“镇渊”二字更加清晰，背面地图也完整了，显示出葬魂渊的完整结构，以及……心眼的具体位置。
江尘收起令牌，又拿起竹简。
竹简上的字迹与凌绝的不同，更加娟秀，像是女子所写：
“后来者，若你能到此，说明你已通过考验。吾乃剑堂第三百三十一代弟子林素心，亦是药堂初代堂主。当年与夫君凌绝同镇葬魂渊，今夫君战死，吾亦重伤难愈，特留此简。”
“木匣中乃‘诛邪剑谱’第一卷，乃吾与夫君毕生心血所创，专克蚀魂之力。然此谱需以守夜剑意驱动，非守夜人不可修习。”
“另，心眼之内时空错乱，危机重重。然剑谱第二、三卷皆藏于其中，若欲得完整传承，必入心眼。切记：三块镇渊令合一，可护你在心眼中撑过一炷香时间。过此时限，时空之力会将你撕碎。”
“守夜不灭，薪火相传。愿后来者……完成吾等未竟之志。”
落款：守夜历三百七十二年，林素心绝笔。
江尘默然。
凌绝和林素心，这对守夜人夫妻，为了镇守葬魂渊，最终都死在了这里。而他们的遗志，如今传到了自己手中。
他打开木匣。
里面是一卷薄如蝉翼的金色丝绢，丝绢上以特殊颜料绘制着剑招图谱，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。只是第一眼，江尘就感到脑海中剑意翻腾——这剑谱与守心剑、天问断剑的剑意同源，却更加精妙、深邃。
诛邪剑谱，第一卷：破邪九式。
江尘正要看第二眼，祭坛下方忽然传来叶轻尘的惊呼：
“小心！”
他猛然抬头。
骨海深处，无数骸骨如潮水般分开。
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，踏着白骨，缓缓走来。
那人手中握着一根白骨法杖，杖顶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蚀魂石。黑袍下，一双猩红的眼睛，正冷冷地盯着祭坛上的江尘。
“守夜人……你终于来了。”
声音嘶哑，如骨头摩擦。
“本座，葬魂渊蚀魂使，在此……恭候多时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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