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知来得突然，却也在意料之中。
爱情公寓要拆了。
不是马上，但规划文件已经下来，这片老城区被划入了城市更新范围，最迟明年春天，这栋充满了无数笑声、争吵、秘密和故事的老楼，就要被推平，在原址上建起现代化的商业综合体。
消息是胡一菲带回来的。她作为住户代表去参加了街道的沟通会，回来时手里攥着一叠通知，脸色说不上是伤感还是释然。
“早晚的事。”她把通知拍在3601的餐桌上，“这楼年纪比张伟的某些冷笑话还老，电路水管都是问题。就是可惜了……”
没人接话。客厅里难得安静。吕子乔没刷手机，陈美嘉没追剧，张伟没念叨他的法律条文，连曾小贤都没说烂梗。
最后还是乔卫东先开了口：“那，趁还没拆，再聚一次？像以前那样，火锅？”
于是就有了今晚。
……
傍晚六点，3601客厅。那张承载过无数顿聚餐、派对、甚至临时会议的大餐桌被推到了中央。上面架着一个巨大的鸳鸯锅——红汤那边翻滚着密密麻麻的辣椒和花椒，白汤那边奶白色的骨汤咕嘟咕嘟冒着泡。
食材摆满了旁边的两个移动餐车和半张沙发。顶级肥牛卷、手切鲜羊肉、毛肚黄喉鸭肠三件套、活虾还在篮子里蹦跶、各种丸滑蟹棒摆得像艺术品、蔬菜菌菇水灵新鲜。吕子乔不知从哪弄来几瓶茅台，美嘉则贡献了她珍藏的、一直舍不得喝的起泡酒。
人陆陆续续到齐。
胡一菲和曾小贤最早，一菲系着围裙在厨房做最后的调料准备，曾小贤想帮忙被轰了出来，讪讪地摆碗筷。
吕子乔和陈美嘉手挽手进来，美嘉眼睛有点红，像是哭过，但看到满桌食材又立刻雀跃起来：“哇！这个虾好大！子乔你看！”
张伟是跑着上楼的，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，气喘吁吁：“对不起对不起！律所有个客户临时咨询……我买了豆皮！还有海带结！特价！”
秦羽墨和林宛瑜一起来的。羽墨剪了利落的短发，一身简约的米色套装，干练依旧；宛瑜则穿着柔软的针织长裙，长发松松挽起，手里还抱着一束新鲜的向日葵，插进了客厅空了很久的花瓶。
关谷神奇和唐悠悠还在日本，但打了视频过来，手机被支在餐桌中央的支架上，画面里两人穿着和服背景是樱花——虽然是假的布景板，但心意到了。
诸葛大力有学术会议，但发来了信息：“数据模型显示，此类告别仪式的情感价值极高。替我多吃点毛肚，据说胶原蛋白含量对短期记忆力有微弱正相关。”
诺澜和丽萨榕在加班，说晚点到。
乔卫东是最后一个进来的。他没穿西装，就一件简单的灰色羊绒衫，牛仔裤，看起来像个普通的、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。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。
“乔大哥！”美嘉第一个扑过来——不是扑人，是扑蛋糕盒，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订的甜品，饭后吃。”乔卫东把盒子放下，环视了一圈。氤氲的火锅热气已经升腾起来，模糊了灯光，让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柔和而温暖。空气里弥漫着牛油的醇香、骨汤的鲜甜，还有各种食材混合的、令人食欲大开的复杂气味。
“都坐吧。”胡一菲端着最后一碟小料出来，拍了拍手，“锅开了，下肉！”
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。
筷子齐飞，肉片在滚汤里一涮即熟，蘸上香油蒜泥，送入口中，满足的喟叹声此起彼伏。冰镇的啤酒和起泡酒被打开，泡沫滋滋作响，碰撞出清脆的声音。
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吃火锅吗？”曾小贤灌了口啤酒，开始怀旧，“那时候一菲非要弄变态辣锅底，关谷吃了直接送医院洗胃！”
视频里的关谷脸红了：“曾老师！那是我对中华美食的敬意！虽然……代价有点大。”
众人大笑。
“还有张伟！”吕子乔抢着说，“第一次吃火锅，把一整盘脑花当成豆腐吃了，后来知道真相，吐得比关谷还惨！”
张伟涨红了脸：“我……我那是不知情！而且脑花营养价值很高的！现在……现在我也敢吃了！”说着，为了证明，他颤颤巍巍夹起一块脑花，闭着眼塞进嘴里，咀嚼两下，表情像在服毒。
美嘉笑得前仰后合：“还有子乔！他当年为了泡妞，非要表演‘一口涮十片肉’，结果肉没熟，拉肚子拉到虚脱！”
“陈美嘉！”吕子乔去捂她的嘴，“黑历史能不能不提了？”
嬉笑打闹间，更多的回忆被勾起。谁和谁因为抢最后一片肥牛差点打起来；谁喝多了抱着垃圾桶表白；谁第一次带男女朋友来聚餐紧张得打翻了调料碗；谁失恋了在火锅边哭得鼻涕眼泪直流，大家手忙脚乱地安慰……
那些鲜活的、琐碎的、甚至有点傻气的往事，在火锅蒸腾的热气中一一浮现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。
酒过三巡，菜过五味。大家吃得慢了下来，更多是在聊天，碰杯。
羽墨端着酒杯，走到乔卫东身边，轻轻和他碰了一下：“乔大哥，谢谢你。没有你，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我。”
她说得真诚。那个曾经为情所伤、迷茫脆弱的秦羽墨，如今是自信独立的公益基金负责人，眼里有光，脚下有路。
乔卫东摇摇头：“是你自己走出来的。我顶多……递了把伞。”
“伞也很重要。”宛瑜也走过来，她喝的是起泡酒，脸颊微红，眼神清亮，“在我最不知道方向的时候，是你让我相信，梦想可以不只是梦想。”她指的是画廊。
“还有我！”美嘉挤过来，举着可乐——她怀孕了，子乔盯得紧，不准她沾酒，“乔大哥是我和子乔的贵人！没有你，子乔现在可能还在街上卖‘神功元气袋’呢！”
吕子乔这次没反驳，难得正经地举杯：“乔哥，话不多说，都在酒里。”一饮而尽。
张伟也凑过来，期期艾艾：“乔……乔老师，虽然大力她……唉，但我的律所，真的多亏了你。不然我现在可能还在帮人讨要五毛钱的停车费。”
连胡一菲都举起了杯，看着乔卫东，眼神复杂，最终化为一个洒脱的笑：“老乔，虽然你有时候挺欠揍的，但……谢了。”谢他当年的援手，谢他后来的支持，也谢他让曾小贤有机会进修，变得更靠谱了一点——虽然只有一点点。
视频里的关谷和悠悠也在举杯：“乔桑！阿里嘎多！”“乔大哥，谢谢你支持我们追梦！”
乔卫东被围在中间，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，听着这些真诚或不善表达却情真意切的话。心里那处最柔软的地方，被轻轻触动。他忽然觉得，什么商业帝国，什么“后宫管理”，什么时空管理局的奖状，都比不上此刻，这群人围着他，说一句“谢谢”。
他也举起杯，里面是澄黄的啤酒：“该说谢谢的是我。遇见你们，是我……”他顿了顿，把“穿越后”三个字咽了回去，“是我这辈子，最幸运的事之一。”
这话说得有些动情，气氛一时间有些感伤。
就在这时，门铃响了。
急促，甚至有点粗暴。
“谁啊？这个点？”曾小贤离门近，嘟囔着去开门。
门外站着三个人。两个穿着时髦、神色倨傲的年轻男女，还有一个像是助理模样的人。年轻男人一身名牌，手腕上的表在楼道灯光下晃眼；女人妆容精致，拎着爱马仕包，眼神挑剔地扫视着屋内。
“你们找谁？”曾小贤挡在门口。
“我找乔卫东。”年轻男人开口，语气很不客气，“听说他在这儿？”
乔卫东闻声看去，微微蹙眉。他不认识这几个人。
“你谁啊？”胡一菲已经走了过来，双手抱胸，气场全开。
“我是鑫荣地产的王俊。”年轻男人抬高了下巴，“乔卫东是不是在这里？我有点‘旧账’要跟他算算。”
鑫荣地产？乔卫东想起来了。几年前，他刚开始布局未来社区时，和这家本地老牌地产商有过短暂交集。当时他看中了对方手里几块关键的地皮，提出合作开发，但对方老板——也就是王俊的父亲，仗着资历老，不仅漫天要价，还在谈判桌上对乔卫东这个“新贵”很是不屑，说了些难听的话。乔卫东当时没客气，用资本和更前瞻的方案，在竞标中碾压了鑫荣，拿到了项目主导权。后来听说鑫荣因此损失不小，渐渐式微。
看来，这是老子不行，儿子来找场子了。
“王少是吧？”乔卫东擦了擦嘴，站起身，走到门口。他语气平静，甚至带着点笑意，“什么旧账，需要追到朋友聚餐上来算？”
王俊看到乔卫东，眼神里的嫉恨和怒气更盛。就是他，让自己家丢了那么大脸，父亲至今还在圈子里被人笑话！
“乔卫东，你别装蒜！”王俊声音提高，“当年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抢了我们家的项目，你自己清楚！今天我就是要来告诉你，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！上海滩，水深着呢！”
他身边的年轻女人也帮腔：“就是！暴发户就是没素质，在这种破地方聚餐，吃这种……”她嫌恶地瞥了一眼屋里热气腾腾的火锅，“垃圾食品。”
这话可捅了马蜂窝。
“你说谁是暴发户？！”吕子乔第一个不干了。
“破地方？你眼睛长头顶了？”陈美嘉叉腰。
“火锅怎么就是垃圾食品了？你懂不懂美食？”张伟难得硬气。
胡一菲已经捏响了指关节，冷笑：“哪里来的疯狗，在这里乱吠？”
王俊被这阵势吓了一跳，但随即更加恼怒，觉得失了面子。他指着乔卫东：“乔卫东，你就只会躲在女人后面吗？有本事我们单挑！商业上玩阴的，算什么本事！”
乔卫东笑了。是真的觉得好笑。这种二世祖的挑衅，在他看来幼稚得像小孩子打架。
“王俊，”他语气依然平淡，甚至有点无奈，“你父亲没教过你，做生意有输有赢，很正常吗？当年竞标，所有流程公开透明，你们输在方案落后、眼界不够。回去好好提升自己，比来这里撒泼有用。”
“你！”王俊气得脸色发白，尤其是看到屋里其他人（包括视频里的关谷悠悠）都像看小丑一样看着他。
“还有，”乔卫东补充了一句，眼神微冷，“打扰我和朋友聚餐，我很不高兴。”
“你不高兴又能怎样？”王俊梗着脖子，“我警告你，我们家虽然不如以前，但也不是好惹的！信不信我让你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。
因为楼道里又传来脚步声。这次是沉稳、有力、训练有素的脚步声。
四个穿着黑色西装、体型精悍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王俊三人身后。他们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但那股迫人的气息，瞬间让王俊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。
助理模样的人脸色一变，小声对王俊说：“王少，这……这是顶尖安保公司的人，我们惹不起。”
王俊也认出来了，心头一骇。能随时调动这种级别安保的人，能量绝对远超他的想象。他父亲鼎盛时期也未必有这个排场。
乔卫东看着王俊瞬间煞白的脸，摇了摇头。他压根没叫安保，这应该是“委员会”那边，或者是他某个“家属”听说他在这里聚餐，怕有不长眼的打扰，主动安排的“清场”服务。毕竟，他现在身份敏感，想巴结他或者保护他的人太多了。
“王少，”乔卫东语气依旧平淡，“饭可以乱吃，话不能乱说。今天是我和朋友叙旧的日子，不想被打扰。请回吧。”
四个黑衣男人上前半步，无声的压力扑面而来。
王俊额头冒汗，腿有点发软。他身边的年轻女人也吓得往后退。他们这才意识到，自己可能踢到了一块根本撼不动的铁板。乔卫东的“低调”，不是因为他不行，而是因为他已经到了不需要炫耀的层次。
“对……对不起，乔总，打扰了。”王俊几乎是挤出的这句话，然后灰溜溜地转身，在黑衣男人的“目送”下，狼狈地快步离开。
小插曲来得快，去得也快。
门关上，屋里安静了几秒。
“靠，什么玩意儿！”曾小贤啐了一口。
“就是，影响食欲！”美嘉气鼓鼓的。
胡一菲看向乔卫东：“没事吧？这种人不用理。”
乔卫东摆摆手，像掸掉一粒灰尘：“没事。继续吃，锅都快干了。”
气氛很快重新热闹起来。大家似乎根本没把那几个跳梁小丑放在心上，该吃吃，该喝喝，该嘲笑张伟筷子功夫烂的继续嘲笑。
但经此一事，某种无形的、温暖的东西，似乎更加牢固地将这群人联结在一起。他们或许背景不同，性格各异，有着各自的生活和烦恼，但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，在这个热气腾腾的火锅边，他们是彼此支撑的“自己人”。外人？甭管多有钱有势，闯进来都是个屁。
乔卫东看着重新笑闹开的众人，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生的不快，早已烟消云散。他甚至有点感激那个叫王俊的二世祖，他的出现，反而让这次告别聚餐，多了一层“共同对外”的战友意味。
火锅继续沸腾。
大家开始玩起了游戏。真心话大冒险，老掉牙，但百玩不厌。张伟被迫向视频里的关谷用日语表白（结果说成了“我想吃猪排饭”），吕子乔被要求当众说出美嘉十个优点（说到第三个就开始卡壳，被美嘉追着打），曾小贤抽到“打电话给领导说我想你了”吓得差点钻桌子底下……
笑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。
诺澜和丽萨榕终于赶到了，带着一身夜风的气息和打包来的精致点心。自然地加入战局，丽萨榕玩起游戏来比年轻人还放得开，诺澜则总是能机智地化解尴尬。
乔卫东多数时间在笑，在听，在看。他看着羽墨和宛瑜低声交谈，看着一菲“粗暴”地给曾小贤擦掉嘴角的油渍，看着子乔和美嘉幼稚地抢同一颗牛丸，看着张伟努力想融入话题却总是慢半拍……
他想起刚搬进爱情公寓时的种种。那时他还带着穿越者的优越感和游戏人间的心态，想着“攻略”，想着“投资”。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这些活生生的人，他们的喜怒哀乐，他们的成长变化，他们的信任与依赖，成了他生活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。
火锅的热气持续蒸腾，模糊了视线，也柔软了心肠。
最后，蛋糕被打开。不是华丽的奶油款式，而是一个做成老式楼房形状的翻糖蛋糕，仔细看，竟然有点像爱情公寓的轮廓。
“这……”美嘉捂住嘴。
“纪念。”乔卫东只说了两个字。
蜡烛点上，不是生日蜡烛，只是普通的彩色小蜡烛，在蛋糕上插了一圈，像给这栋“小楼”点亮的万家灯火。
“许个愿吧。”宛瑜轻声说。
许什么愿呢？为了这栋即将消失的楼？为了在场的人？为了那些来不了的和已经远走的人？
大家默契地闭上了眼。
几秒钟后，睁开，一起吹熄了蜡烛。
掌声和欢呼响起。
蛋糕被切开，分到每个人手里。很甜，甜得恰到好处，不腻。
夜渐渐深了。
火锅早已熄火，残羹冷炙被收拾起来。大家或坐或站，或靠着沙发，或倚着窗台，手里端着酒或茶，聊着一些没有边际的话。
话题从过去跳到现在，又跳到模糊的未来。谁要结婚了，谁要出国了，谁的项目有了新进展，谁的孩子的趣事……
没有刻意的伤感，只有一种平静的、温暖的、宛如家人般的松弛。
乔卫东走到窗边，推开窗户。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，冲淡了屋内的火锅气味。楼下小区的路灯昏黄，树影婆娑，偶尔有晚归的车灯划过。
身后，是他们压低了的、依旧不绝的笑语。
他忽然觉得，人生至此，夫复何求？
那些惊心动魄的商战，那些复杂纠葛的情感，那些被时空管理局盖章认证的“贡献”……在这一刻，都比不上身后这一屋子的烟火气，和这群能一起坐下来，吃顿热腾腾火锅的人。
最后一顿公寓火锅。
吃的是食物，也是回忆，是情谊，是一段再也回不去的、闪闪发光的青春岁月。
而他知道，楼会拆，人会散，但有些东西，就像这火锅的滋味，一旦尝过，就永远留在了生命里，热气腾腾，余味悠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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