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。
小院万籁俱寂。
西厢房里，顾晚秋和顾卫国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，早已沉入梦乡。
唯有正房的窗户，还固执地透出一片昏黄的灯光。
赵美兰与顾林深相对而坐。
桌上一杯浓茶早已失了温度，茶汤在灯影下泛着深沉的褐色，像凝固的琥珀。
空气沉闷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妈，你明天就走？”
顾林深先开了口，声音打破了这凝滞的沉默。
“嗯。”
赵美兰点点头，目光落在跳动的灯芯上。
“鹏城那边的厂子离不开人，你爸一个人在那儿，我不放心。”
顾建军那点本事，管管食堂，盯盯仓库还行。
真要让他拍板生产、跑市场，那就是睁眼瞎。
自己再不回去，那边非得乱成一锅粥不可。
“家里的钱，我给你留了五百。”
赵美兰开始交代琐事，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。
“你、晚秋、卫国，三个人省着点花，撑到我下次寄钱过来绰绰有余。”
“你是老大，也是最让我省心的。凡事多担待点，看好你那个弟弟，别让他闲着没事把人家房顶给捅了。”
“你姐心思细，容易钻牛角尖，你多跟她聊聊。”
顾林深静静听着，腰背挺得笔直，一言不发。
他知道。
这些话，只是开胃小菜。
真正的正餐，还没上。
果然，赵美兰话锋陡然一转。
“那些，是家里的事。”
她顿了顿，终于抬起眼，目光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儿子。
那眼神，不再是母亲看儿子的温情，而是上级审视心腹的锐利。
“现在，我跟你谈谈‘我们’的事。”
“我们”两个字，她咬得极重。
顾林深的心脏猛地一抽。
来了。
赵美兰从床头柜里，拿出了那个被她翻得起了毛边的“投资账本”，指腹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，却没有打开。
她就这么看着顾林深的眼睛。
那眼神，分明是在审视一个即将与她并肩作战，共谋大事的合伙人。
“林深，我回鹏城之后，有两件事，要交给你。”
“妈，您说。”
顾林深的身子坐得更直了，像一杆即将出鞘的标枪。
赵美兰伸出一根手指，指节分明，稳定而有力。
“第一，以故宫为圆心，五公里为半径，给我留意这个范围内的所有四合院。”
“不管是大院还是小院，只要是独门独户，产权干净，户主有意思想卖的，都给我记下来。”
顾林深的呼吸瞬间停滞。
买四合院？
在这个人人都削尖了脑袋，哭着喊着想搬进楼房的年代？
他脑中闪过万千念头，嘴上却一个字都没问。
他妈做事，必有深意。
他要做的，不是质疑，而是执行。
“有什么具体要求？”他问得直接，切中要害。
“优先找整座的，没被分割成大杂院的那种，产权清晰。”
赵美兰的思路清晰得可怕。
“院子越完整，格局越方正，价值就越高。”
“你不用急着跟人谈价钱，你现在也没那个本钱。你就负责当我的眼睛和耳朵，把房子的位置、面积、结构、房主背景，都给我摸清楚，整理成册。”
“年底我账上会有一大笔钱到账，到时候，咱们就动手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
顾林深重重点头，每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这任务，让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开始升温。
这不是什么学生习题，这是在为家族置办恒产！是奠定基业！
“第二件事。”
赵美兰伸出第二根手指，眼神里透出一股狼一般的狠厉。
“留意京城郊区的地。”
“地？”
“对，荒地，便宜的，没人要的地。”
赵美兰的嘴角，勾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，那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笑意。
“位置不用太好，偏一点没关系，但面积一定要大，最好是连成片的。”
“还有，交通得方便，至少要临着大路。”
“你多往郊区跑跑，跟当地的农民、村干部多聊聊，探探口风，看看哪些地有出让的可能。”
顾林深脑中一道电光猛然炸开！
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：“妈，您想……在北京也开厂？”
“聪明！”
赵美兰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，那是一种要将天地握于掌中的强大气场。
“鹏城是南方的桥头堡，但中国的根在北方，在北京！”
“咱们的美兰实业，不能一辈子偏安一隅。提前布局，才能抢占先机！”
她身体微微前倾，双眼死死锁住顾林深，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，砸进他的心里。
“林深，你要记住！”
“票子会毛，政策会变，只有这脚底下踩着的土地，才是最实在的！”
“这是我们顾家以后安身立命的根基，是我们的不动产！你懂吗？”
“我懂！”
顾林深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。
他彻底懂了！
他妈带他们来京城，根本不仅仅是为了上学！
她是在下一盘棋！
一盘以整个京城为棋盘，以未来几十年的国运为赌注的惊天大棋！
而他，就是她落在这棋盘上的第一颗，也是最重要的一颗先锋棋子！
这种被赋予绝对信任、被委以重任的感觉，让他整个人几乎要燃烧起来。
“这件事，必须悄悄进行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，包括你姐和你弟。”
赵美兰压低了声音，郑重叮嘱。
“我会额外给你一笔活动经费，怎么花，你自己支配。”
“需要什么人脉关系，你自己去跑，去建立。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。”
“妈，您放心。”
顾林深猛地站起身，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。
这一刻，他不再是一个高三学生。
他是一个接下军令状，即将奔赴未知战场的将军！
赵美兰满意地看着他。
这，才是她赵美兰的儿子！
顾晚秋一门心思扑在科研上，对这些俗务不感兴趣也不擅长。
顾卫国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，告诉他还不如直接去胡同口吆喝。
只有顾林深，这头她亲手养大的狼，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和果决，以及对机会与生俱来的敏锐。
把京城这块大本营交给他，她放心。
“行了，时间不早了，去睡吧。”
赵美兰挥了挥手，收敛了所有锋芒，又变回那个平静的母亲。
“记住，从明天起，这个家，你就是半个主心骨。”
“别让我失望。”
“绝不。”
顾林深转身走出房间，回到自己的小屋。
他躺在冰凉的床上，双眼圆睁，直直地看着窗外墨色的夜空，毫无睡意。
他的脑海里，一张巨大的京城地图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，缓缓展开。
哪里是皇城根儿下的王府旧邸。
哪里是未来高楼林立的金融街。
哪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地，会在几年后变成寸土寸金的黄金开发区……
赵美兰给了他一个秘密任务。
而他，将还给她一个商业帝国的雏形。
京城的夜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，一声，又一声，擂鼓一般。
但顾林深知道，一场真正属于他们顾家的风暴，正从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，悄然酝酿。
他的嘴角，在黑暗中无声地扬起。
第一站，就从打听那些老掉牙的四合院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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