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泥镇在白天的样子,比夜晚更不堪入目。
阳光把每一条污水沟、每一堆垃圾、每一片锈蚀的金属棚屋都照得清清楚楚。空气里的臭味被热气蒸腾起来,更浓了。街上挤满了各种生物,叫卖声、争吵声、咳嗽声混成一锅煮沸的泥浆。沈砚星穿过人群,背包里那袋寂星尘沉甸甸地压着肩膀。
他没去镇东头。
先绕到老余的店。
店门关着,挂了“歇业”的牌子。沈砚星敲了三下,停顿,又敲两下——这是以前的暗号。里面传来窸窣声,门开了一条缝,老余那只机械眼在黑暗中闪烁。
“你还活着?”老余把他拽进去,迅速关门,“昨晚外面闹翻天了!治安队出动了一半人手,说荒漠里有能量爆炸,死了好几个人。是不是你干的?”
“算是。”沈砚星说,“老余,仓库那帮人,怎么联系?”
老余的机械眼镜头缩了缩:“你想干嘛?送死?”
“做笔买卖。”沈砚星掏出那袋寂星尘,“纯度97%,够不够当敲门砖?”
老余盯着袋子,喉咙动了动。在黑市混了一辈子,他太清楚这袋东西的价值——够在尘泥镇买下半条街,或者买十条命。
“够是够。”他声音发干,“但你进去就出不来了。那地方……吃人。”
“所以才找你。”沈砚星说,“你不是认识所有地头蛇吗?牵个线,我给你抽一成。”
“一成?”老余笑了,笑得咳嗽起来,“小子,我要那么多钱干嘛?我今年七十三了,肺里全是矿渣,活不过明年春天。钱对我没用。”
他顿了顿,机械眼盯着沈砚星:“但我想知道——你真要救那个光音天人?”
沈砚星点头。
“哪怕把自己搭进去?”
“已经搭进去了。”
老余沉默了很久。他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块旧怀表——不是卖的那种,是私藏的,表盖内侧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,是个笑得很温柔的女人。
“这是我老婆。”他说,“三十年前矿难死的。我留着她这点念想,活到现在。”
他把怀表塞进沈砚星手里:“带上。仓库那帮人认这个——越私人的东西,他们越喜欢。因为这证明你没退路。”
沈砚星握紧怀表,金属表面还带着老余的体温。
“怎么联系他们?”
老余走到柜台后,掀开一块地板砖,下面是个老式通讯器——有线的那种,接头都锈了。他插上电源,拨了一串号码。
等了大概一分钟。
通讯器里传来嘶哑的电流声,然后是个女人的声音,很年轻,但冷得像冰:“谁?”
“老余。有货介绍。”
“什么货?”
“寂星尘,纯度97%,至少两百克。卖主想见管事儿的,当面谈。”
那边沉默了。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,还有背景里隐约的……哭声?很多人的哭声,混在一起,很遥远。
“一小时后,东区三号矿坑入口。”女人说,“只准一个人来。带武器的话,死。”
通讯切断。
老余拔出接头,抬头看沈砚星:“听到了?只准一个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真要去?”
沈砚星把寂星尘塞进怀里,怀表贴身放好,检查了一下能量枪——还剩两发。然后他看向老余:“如果我没回来……帮我在镇外荒漠点堆火。他们看见烟,会知道。”
“他们?”
“我的人。”
老余没再问。他点点头,机械眼的光暗淡下去。
沈砚星推门出去。
阳光刺眼。
他走向镇东头。
越往东走,街景越破败。棚屋变成废墟,废墟变成垃圾山,最后连垃圾都没有了,只剩一片片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土地——矿坑。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坑洞,像大地的伤口,边缘裸露着断裂的岩层和锈蚀的采矿设备。
三号矿坑是最老的一个,据说三十年前就废弃了。
入口处立着个生锈的警示牌:“辐射超标,禁止入内”。
沈砚星在牌前站定。
手表显示,离约定时间还有七分钟。
他等。
风从矿坑深处吹上来,带着一股……甜腻的腐臭味。不是尸臭,更像水果腐烂过度的味道,混着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气。
五分钟。
坑口阴影里,走出一个人。
是个女人,很年轻,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。穿着干净的灰色制服——不是收割者那种黑制服,更像实验室的白大褂改的。长发束成马尾,脸上戴着副无框眼镜。她手里没拿武器,只拿着个平板电脑。
“沈砚星?”她开口,声音和通讯里一样冷。
“是。”
“科学院前研究员,因实验室事故被停职。三天前抵达尘泥镇,同行者包括一名身份不明的色界女性、一名落魄光使、一个往生池残次品。”她念着平板上的资料,语气毫无起伏,“昨晚在荒漠引发能量爆炸,导致七名巡逻傀儡损毁。我说得对吗?”
沈砚星没否认:“你是管事的?”
“我是助理。”女人收起平板,“跟我来。别做多余的事。”
她转身走进矿坑。
沈砚星跟上。
矿坑内部比他想象的大得多。不是直上直下的竖井,而是螺旋向下的斜坡,宽度足够两辆矿车并行。岩壁上嵌着老旧的照明灯,但大部分都坏了,只有零星几盏还亮着,投下惨白的光。
走了大概十分钟,坡度变缓。
前方出现了一扇门。
不是矿坑该有的那种粗糙铁门,而是光滑的合金门,表面泛着冷光,边缘严丝合缝。门边有个扫描仪,女人把眼睛凑上去,虹膜识别通过。
门无声滑开。
门后,是另一个世界。
沈砚星以为自己会看到地狱——血腥的、恐怖的、堆满尸体的场景。
但不是。
门后是个宽敞明亮的空间,像高级实验室的走廊。墙壁是纯白色,地面铺着防静电地板,天花板上的无影灯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。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,温度恒定在二十度左右。
如果不是走廊两侧排列着一个个透明的培养舱,沈砚星几乎要以为自己在科学院的某个机密部门。
培养舱里,泡着东西。
第一个舱里是一枚婚戒,悬浮在淡蓝色的液体中,缓慢旋转。戒指周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。
第二个舱里是一缕头发,系着褪色的红绳。
第三个舱里是个破旧的泰迪熊,缺了一只眼睛。
第四个舱里是半封烧焦的信。
每个舱都贴着标签,写着编号、来源、情感类型、提取进度。
“痛苦类:丧偶,纯度87%。”
“怨恨类:背叛,纯度92%。”
“绝望类:绝症,纯度95%。”
女人走在前面,高跟鞋敲击地板发出规律的咔哒声。她没回头,但知道沈砚星在看:“很震撼,对吗?情感可以被量化、分类、提纯,像化学元素一样。”
“你们用这些……做什么?”沈砚星问。
“燃料。”女人简单地说,“但不是烧锅炉那种燃料。是更高级的——规则燃料。”
走廊尽头又是一扇门。
这扇门更大,更厚重。女人再次扫描虹膜,还加了指纹和声纹验证。
门开了。
沈砚星看到了“池子”。
不是李维安视频里那个乳白色的往生池,也不是小钉子描述的血腥池子。这个池子很大,直径至少有二十米,池壁是透明的,能看见里面缓缓流动的液体——那是一种诡异的、不断变幻颜色的粘稠物质,有时像融化的彩虹,有时像搅拌在一起的油和血。
池子中央,悬浮着一个人。
一个年轻男人,闭着眼,赤裸着上半身,身体上插满了细管。那些管子连接着池壁,液体正通过管子注入他的体内。他的皮肤下,能看见彩色的光流在缓慢流动。
“那是‘受体’。”女人说,“经过特殊改造的欲界人体,能承受高浓度情感能量的灌注。我们通过他,把提纯后的情感能量转化为……更稳定的形态。”
“什么形态?”
女人没回答。她走到池边的控制台前,敲了几下键盘。
池子里的液体开始加速流动,颜色逐渐统一成暗红色。那个年轻男人睁开眼睛——他的眼球是纯黑色的,没有瞳孔,没有眼白,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。
他张开嘴。
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。
但沈砚星感觉到了——不是声音,是直接冲击意识的能量波。那波里裹挟着海量的负面情感:被抛弃的恐惧、被背叛的愤怒、永失所爱的绝望、对自身存在的厌恶……
沈砚星踉跄后退,捂住耳朵,但那波直接钻进脑子。
他看到幻象:
一个女人在产房里大出血,医生摇头,丈夫瘫倒在地。
一个老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,电视开着,但屋里只有他一个人。
一个孩子被锁在衣柜里,外面是父母的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。
无数破碎的、痛苦的画面,像潮水一样冲击他的意识。
“停下!”他吼。
女人敲了下键盘。
池子平静下来。年轻男人闭上眼睛,重新沉入液体中。
“感受到了吗?”女人转身,眼镜后的眼睛冰冷无情,“这就是我们要的东西。纯粹的情感能量,剥离了所有个人记忆和具体情境,只剩下……本质的‘痛’。这种能量,可以扭曲规则,可以改写现实,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。”
沈砚星喘息着,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。
“你们……收集这么多痛苦,到底要干什么?”
“这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。”女人说,“你带了寂星尘,我们要寂星尘。至于你要什么——钱?安全通道?还是别的什么?”
沈砚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他不能表现出对灵汐月的关心,不能暴露真实目的。
“我要技术。”他说,“情感提纯的技术。还有……一份成品。纯度越高越好。”
女人挑了挑眉:“有趣。一个被停职的科学家,要这种东西做什么?”
“研究。”沈砚星说,“我失去了一切,总得找点事做。而且我觉得——你们的技术有缺陷。”
“哦?”
“纯粹的情感能量不稳定。刚才那个‘受体’看起来平静,但他体内的能量在持续熵增。最多三个月,他就会失控,到时候别说转化能量,这个池子都会炸。”
女人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。
一丝惊讶,然后是一丝……兴趣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我在科学院研究的就是这个。”沈砚星说,“熵增是不可逆的,但可以通过对冲延缓。你们现在的方法,是把所有负面情感硬塞进一个容器里,强行压制。这就像往气球里不断打气,迟早会炸。”
他顿了顿,从怀里掏出那袋寂星尘,放在控制台上。
“但我有办法,能让气球更结实一点。或者说……让气球自己学会泄压。”
女人盯着袋子,又盯着沈砚星。
然后她笑了。
这是沈砚星第一次看到她笑——冰冷、算计、但真实的笑。
“有意思。”她说,“跟我来。带你去见真正管事的人。”
她走向池子旁边的一扇小门。
沈砚星跟上。
穿过小门,是个更小的房间,像办公室。一张办公桌,几把椅子,墙上有屏幕显示着各种数据和监控画面。办公桌后坐着个人,背对他们,正在看屏幕。
“主管,”女人说,“这位是沈砚星。他有寂星尘,还有……一些有趣的想法。”
那人转过来。
沈砚星的心脏停跳了一拍。
他认识这张脸。
欲界科学院,理论物理部,副主任。
赵明诚。
三年前因“违规实验”被开除,下落不明。
赵明诚看着沈砚星,脸上露出温和的、近乎慈祥的笑容。
“沈同学,”他说,“好久不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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