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盛墨兰的四女儿

如影随形如戏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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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2章 茶轩雅阁探虚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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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已深,潇湘阁的内室里只点了一盏青釉罩纱灯,昏黄的光晕被纱罩滤得柔和,却依旧难掩满室的凝重。光线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投在素色的墙壁上,像是一幅沉默的剪影画,透着几分孤寂,又裹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密。

墨兰坐在铺着素色软垫的圈椅上,指尖紧紧攥着一方绣着兰草的锦帕,将宁姐儿托人送回的包裹如何寒酸、苏氏对其中隐情的判断,以及眼下最急迫的难题——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银钱送进龙潭虎穴般的西山,低声但清晰地告诉了闹闹和林苏。事关她们血脉相连的长姐,两个女孩脸上的稚气瞬间褪去,平日里的嬉笑打闹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,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。

短暂的震惊与心疼过后,内室里陷入了沉寂,三人都埋首于如何破局的苦思之中,唯有烛芯偶尔爆出的细碎声响,在寂静里格外分明。

约莫半盏茶的工夫,闹闹(玉疏)猛地一拍大腿,眼睛倏地亮起,像是寻到了什么绝妙的法子,率先打破了沉默。她性子跳脱大胆,说话也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:“要我说,这有什么难的!就把金叶子锤得薄薄的,再卷成细条,塞进空心的毛笔杆里!堵上两头的塞子,外头瞧着就是支寻常的笔,谁能发现?”她越说越兴奋,身子往前倾了倾,又抛出一个主意,“或者,干脆把金子融成薄薄的金片,夹在送去的新衣裳夹层里!那些查验的嬷嬷太监,总不会闲得把每件衣裳的针脚都拆开看吧?”

话音未落,墨兰便蹙紧眉头,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:“不行。你想得太简单了。西山如今是什么地方?是太后驻跸之地,更是各方势力紧盯的是非窝,针尖大的纰漏都能被翻来覆去查三遍!空心笔杆?稍有经验的内侍拿在手里掂量一下,分量不对,立刻就露馅了!”她语气加重了!”她语气加重,带着几分急切,“至于衣裳夹层,更是蠢招。宫里查检送往禁苑的物品,摸、捏、对着光照是必备的流程,稍有厚薄不均,定会被拆开查验。你这是生怕宁儿落不下‘夹带私货’的罪名,非要把把柄递到别人手里吗?”

一番话,说得闹闹哑口无言,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消散,她悻悻地撅起嘴,耷拉着肩膀坐了回去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,心里却也明白,母亲说的句句在理。

墨兰叹了口气,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,沉吟片刻,缓缓道出自己的思量:“寻常路径定然走不通,或许……可以走人情门路。我记得周妈妈有个故人,是从前在宫里当差的老嬷嬷,后来年纪大了被放出来养老,手里攒下不少人脉,也熟知宫里查验的规矩漏洞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,“不如让周妈妈去寻她,花重金打点,托她牵线,收买一两个关键环节上不起眼的人——比如负责搬运供奉物资的粗使太监,或是寺里厨下采买的杂役。这些人身份低微,不易引人注意,让他们趁机将银钱代为传递进去,或许能成。”

这法子听着稳妥,却不料,坐在一旁的林苏(曦曦)却缓缓摇了摇头。她抬起眼,一双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明冷静,全然不像个孩子。她声音不高,条理却格外清晰:“母亲,此计看似稳妥,实则风险更大。”

她伸出手指,轻轻点着桌面,逐条分析:“第一,您如何确定找到的老嬷嬷绝对可靠?她若见利忘义,转头将我们的谋划卖与他人,以此换取更大的好处,我们该如何应对?第二,重金收买,买的是人心的贪婪,而贪婪最是不可控。今日能用钱买通他,明日旁人出更高的价钱,他便能毫不犹豫地出卖我们。宁姐姐的性命,系于一人之贪念上,实在太危险。”

林苏微微停顿,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语气愈发凝重:“况且,西山如今是风口浪尖,各方眼线密布,任何‘异常’的人情往来和金钱流动,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审视。一个不慎,非但救不出宁姐姐,反倒会将整个梁家都拖入泥潭。”

一番话,字字切中要害,墨兰被问得哑口无言。她怔怔地看着女儿,心中陡然一沉——她所想的法子,不过是后宅妇人打点琐事的旧思路,放在这关乎生死、牵扯朝堂风波的漩涡里,实在太过单薄,也太过理想化了。

林苏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窗缝,夜风裹挟着寒意钻进来,拂动她额前的碎发。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,像是在凝视那遥不可及的西山,良久,才缓缓转过身,目光沉静地看向墨兰和闹闹,声音条理清晰:“既然单一途径风险过高,我们是否可以化整为零,多管齐下,且不依赖任何单一的‘关键人’?”

她伸出三根手指,开始细细道来:“首先,苏伯母提到的那个管菜圃的远亲,是一条最稳妥的线。但不必只送吃食皮货,我们可以将金子熔成极小粒的金砂——比金豆更不易察觉,混在送去改良菜圃的‘特殊肥料’或新培育的菜种里。这些东西寻常至极,查验者只会当成农家物什,绝不会放在心上,而接收者知道其中关节,自然懂得如何提取。

“其次,”她看向墨兰,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,“母亲可还记得,宁姐姐最擅长书法,尤其抄得一手好经。我们可以以‘为太后祈福、为边关将士求平安’的名义,大量采购最上等、却又相对常见的宣纸和松烟墨,分批送往西山。在部分宣纸的造纸过程中,将压制成极薄片的金箔提前置入纸浆,制成夹金宣纸;再将金粉细细调入部分墨锭之中。这些东西,送去给宁姐姐抄经用,名正言顺,合情合理。即便被抽查,抽到特制品的概率极低,且外表与寻常宣纸墨锭无异,若非极度专业又存心查验之人,绝难发现其中玄机。”

“最后,”她的目光转向闹闹,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,“三姐姐不是最爱鼓捣些新奇玩意儿吗?可否做些孩童或女子喜欢的、不违制又精巧的小物件?比如空心的香囊球、镂空的银薰球,甚至是看着实心、底座却能旋开的木簪。不必件件都用金银,用寻常的木、陶、铜即可,但留出极其隐秘的夹层或空隙。我们定期送些这样的‘小玩意’进去,给宁姐姐解闷,夹层里放上压扁的金箔或卷得极紧的小额银票。这些东西不值大钱,样式新奇或许还能讨好那些看守的嬷嬷宫女,反而能降低被严格检查的概率。”

林苏的方案,兼顾了物品的合理性、风险的分散性和伪装的隐蔽性,听得墨兰眼中渐渐燃起了希望的光,连先前紧锁的眉头,都舒展了几分。

然而,闹闹却皱起了眉头,认真地提出了反对:“曦曦,你说的这些法子,听着周全,可做起来太复杂了!夹金宣纸、调金粉的墨,这得专门找可靠的工匠定制吧?如何确保工匠守口如瓶?万一他们泄露了秘密,岂不是前功尽弃?还有那些有空隙的小玩意,做起来费工费时,还要送得频繁又不重样,次数多了,会不会引人怀疑?”

她顿了顿,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:“更重要的是,你怎么确保宁姐姐能准确收到这些东西,并且知道其中的门道?万一她没发现这些暗藏的金砂、金箔,或者被其他人无意弄坏了、拿走了,那我们这番心血,岂不是白白浪费了?”

闹闹的质疑,恰恰点出了林苏方案中最关键的执行难点与潜在风险——对供应链(工匠)的严格控制、送礼频率与合理性的精准平衡,以及信息传递的同步问题。这些细节,一旦处理不当,便会满盘皆输。

沉默的螺旋

林苏被问得一怔,脸上的笃定渐渐褪去,她垂下眼帘,抿了抿唇,不得不承认,闹闹考虑的这些,确实是她方案里的疏漏。她的思路,更偏向于宏观的设计与风险分散,却忽略了具体执行中的种种琐碎难题。

墨兰看着跳动的烛火,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,又被一层阴影蒙上。闹闹的法子太过冒险,近乎儿戏;自己的法子太过依赖人性,变数太大;曦曦的法子虽周全,却牵涉太多环节,从工匠到传递者,从送礼频率到信息同步,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,都可能前功尽弃,甚至将宁儿推向更危险的境地。

内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
林苏重新站回窗边,单薄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,她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,仿佛在衡量每一步的艰难,连肩头都微微垮了下来。墨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跳动的烛焰,那簇微弱的火苗,像是宁儿飘摇的生命,明明灭灭,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,而她这个做母亲的,必须找到办法,为这簇火苗送去燃料,却又不能让那窥探的风,察觉到丝毫动静。闹闹则坐在床榻边,双手托着腮帮子,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,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梢,还在苦苦思索,有没有一种更“完美”的点子,能兼顾稳妥与便捷。

三种不同的思维方式,三种不同的担忧,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交织、碰撞、盘旋。没有一种方案是完美无缺的,每一条路都布满了荆棘与陷阱。可她们没有退路,必须从这些不完美的法子中,做出最艰难的选择,必须为远在西山受苦的宁姐儿,凿开一条求生的缝隙。

林苏指尖抵着冰冷的窗棂,缓缓将那扇推开的窗缝合拢,隔绝了窗外侵骨的夜寒。她转过身,目光落在内室案头那尊供着的小小泥菩萨像上,烛火映着她清隽的眉眼,声音轻而笃定:“泥菩萨。我们可以把菩萨像挖空,将东西藏进去。”
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寺庙里人人敬佛畏佛,谁也不会轻易去触碰、端详一尊寻常的泥菩萨。尤其是那些摆放在廊角、不起眼的旧像,平日里落满灰尘,更是不会有人留意。”

这话刚落,闹闹便从榻上直起身子,连连摆手,眉头拧得更紧了:“不行不行!这法子看着妙,实则破绽太大!”她走到案前,伸手掂了掂那尊泥菩萨,语气急切,“你想啊,一尊实心的泥菩萨,和一尊被挖空了的,重量差得太多了!万一哪个打扫的小和尚、嬷嬷,随手拿起挪动一下,立刻就会察觉不对!”

闹闹说着,伸出手指,轻轻敲了敲菩萨的腹部,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格外清晰。“而且泥胎多脆啊,挖空的时候,稍有不慎就会裂出细纹。就算手艺再好,补上泥,颜色也会和周围不一样,仔细一看就能看出修补的痕迹。”

她凑近了,指着菩萨底座的一圈积灰:“更何况,这泥菩萨摆在外面,风吹日晒的,表面都结了一层壳。你把它挖开再填上,那破坏的痕迹,根本藏不住!万一被有心人瞧见,非但藏不住东西,反倒会引来大祸!”

林苏静静听着,没有反驳。等闹闹说完,她才缓缓点了点头,眸光沉了沉,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的惋惜:“你说得对。是我考虑不周了。”

她走到案前,指尖轻轻拂过泥菩萨的肩头,那里沾着一点细小的灰尘。“重量、痕迹……这两处,确实是致命的破绽。”

“泥菩萨不行,但方向或许是对的。”墨兰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划动,留下几道浅淡的印痕,她垂眸沉吟着,眼底渐渐漾开一丝清明,“在寺庙那种地方,与佛相关的东西,确实最容易让人放松戒心,甚至心生敬畏,不敢过分亵渎。曦曦的想法,是让我们把东西藏在‘合理’且‘神圣’的载体里,这路子没错。”

她抬眼看向两个女儿,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,将自己过往在勋贵之家见的那些藏物门道,以及苏氏提过的寺庙内部规矩,慢慢梳理开来:“那些搜查的太监嬷嬷,再嚣张跋扈,也敢对寻常衣物点心翻箱倒柜、肆意克扣,可对着明显是供奉佛祖的物件,或是高僧大德日常用的法器,总要多几分顾忌。至少,不会像对待吃食布料那样,毫无顾忌地拆毁查验。”

闹闹闻言,也收起了之前的急躁,双手托腮,眉头拧成一个小小的川字,努力跟着母亲的思路开动脑筋:“那我们得选那种……既平常到不会引人特别关注,又确实沾着佛气,能让检查的人手下留情的东西!不能太扎眼,也不能太没用。”

林苏点了点头,转身走到桌边,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炭笔,又取过一张素笺,俯身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,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利落:“我们分三类来想,这样思路更清晰——佛像法器、殿宇陈设、日常园圃。每一类里挑最合适、最不易出错的,排除掉风险太高的。”

说罢,她将素笺推到桌中央,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几行字上。

第一类:佛像与法器

“佛像的背光夹层、底座暗格,这个好!”墨兰一眼瞥见“佛像”二字,眼睛倏地一亮,随即又黯淡下去,语气里满是惋惜,“寺庙里的佛像,本就有‘装藏’的传统,里头会放经文、舍利、五金七宝,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可我们怎么把东西放进去?定做一尊新佛像送去?太突兀了,必定会引来层层盘查。而且,宁儿只是个伴驾的宗室女,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,从供奉在大殿的佛像里取出东西?几乎是不可能的事。”

林苏握着炭笔,在“佛像”二字上重重划了一道横线,语气干脆:“佛像本体,目标太大,操作难度太高,容易引火烧身,排除。”

“那法器呢?”闹闹不甘示弱地插嘴,掰着手指头数道,“木鱼?经幢?还有和尚们天天捻的佛珠?这些算不算?”

“木鱼大多是实心的,且是殿里的常用法器,和尚们天天敲,轻重手感早就烂熟于心,但凡重量差一点,立刻就能察觉。”林苏摇了摇头,又否定了一个,“经幢多是石质的,笨重得很,又多半露天立着,风吹日晒的,根本不适合藏东西传递。倒是佛珠……”

她话音一顿,笔尖在“佛珠”二字上顿了顿,眼底闪过一丝亮光:“手串佛珠,不管是僧人还是香客,佩戴或用来念经计数都很平常。我们可以特制一两颗空心的佛珠,或者把最末端的佛头(母珠)做成能旋开的暗格,里面藏入卷得极细极薄的金箔,或是那种压得薄如蝉翼的小额银票……这个可行。”

她抬眼看向墨兰,语气笃定:“检查的时候,除非是有人闲得没事,把佛珠一颗颗捏扁了细看,否则根本发现不了。而且,佛珠可以以‘为太后祈福、为宁姐姐求平安’的名义送去,名正言顺。宁姐姐日常戴在手腕上,或是放在禅房里念经用,取用也方便,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
墨兰仔细思忖片刻,缓缓颔首:“佛珠这个法子可行。但必须找绝对可靠的工匠,用上好的沉香木或菩提子来做,不能显得廉价,免得惹人怀疑。最好多做几串,有真有假,混杂着送去,就算其中一串被留意,也不会牵连到其他。”她看向林苏,补充道,“还有,宁儿那边,得提前跟她通个气。可以结合你之前说的夹金宣纸,在抄经的纸页里,用只有我们自己懂的密语暗示——比如提一句‘佛头含笑,珠中有缘’,让她知道哪一串、哪一颗有机关。”

林苏立刻在“佛珠”二字旁打了个勾,炭笔在素笺上落下清晰的印记。

第二类:殿宇陈设

墨兰的目光落在“殿宇陈设”四个字上,低声念道:“经柜暗格、香炉底座、禅房蒲团……这些都是藏东西的好地方,可问题是,这些多半是寺庙里固有的物件,我们根本没法动手脚。除非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语气带着几分迟疑,“除非我们以‘捐赠’‘添置’的名义,给西山寺送新的经柜、蒲团、香炉?”

“不行。”林苏想都没想便否决了,眉头蹙得更紧,“捐赠大批的家具陈设,动静太大了,必然会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,层层详查是免不了的。到时候,非但藏不住东西,反而会把宁姐姐推到风口浪尖上。更何况,宁姐姐一个女官,如何能随时去翻动寺庙里的经柜、香炉?太不合理了。这类,排除。”

她抬手就要在素笺上划横线,却被闹闹一声“等等”拦住了。

闹闹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点子,拍着手道:“大件的不行,那小件的呢?比如……捐赠一批宁姐姐抄经用的砚台?或者笔舔、笔架?这些东西小得很,不起眼,但又是文房必备的,送去给宁姐姐用,再合理不过了!”

她凑到桌前,手指在素笺上点了点,语气愈发兴奋:“我们可以在砚台的底部,挖一个极浅极窄的夹层,然后贴上一层和砚台同色同纹的石皮,重量变化微乎其微,这些东西送去,检查的人谁会想到,要拿着小锤子去敲打每一块砚台的底部,去抠每一个笔架的脚?”

墨兰和林苏闻言,同时看向闹闹,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赞赏的神色。这个点子,跳出了“大型宗教器物”的框架,落在了更微小、更个人化的物品上,既契合宁姐儿每日抄经的日常,又不会引人注目,实在是妙。

“砚台这个法子,可行!”林苏立刻在素笺上写下这两样东西,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沙沙的轻响,“材质就选最常见的青石或端石,不要选名贵的料子,免得惹人惦记。夹层一定要做得极其隐秘,不能有半点缝隙。可以分批送,每次送个一两样,样式略有不同,不至于扎堆惹人怀疑。”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风险还是有的——如果遇到极其细心、非要逐样掂量敲击的检查者,还是可能暴露。所以,这只能作为辅助手段,不能只靠这一种。”

第三类:园林与日常

墨兰的目光落在最后一类上,沉吟道:“菜圃的农具、陶罐……苏二嫂子提过,她娘家有个远亲在西山寺管菜圃,这条线是现成的,不用白不用。但送全新的农具过去,太惹眼了,很容易被怀疑。不如……送‘种子’和‘花肥’?这些都是菜圃里用得上的,再寻常不过。”

“种子!”林苏眼睛一亮,立刻接过话头,语速飞快,“我们可以将金子熔成极小粒的金砂,或者更值钱的玉屑,用黑陶裹住,做成‘金包衣种子’,混在一大包普通的菜籽或花种里。送去的时候,就说是新得的‘良种’,让宁姐姐闲暇时侍弄菜圃,陶冶性情。谁会闲着没事,把种子一粒粒剥开来看?就算有人好奇捏碎一两颗,看到的也只是胶状物,根本想不到里头有文章。”

“花肥也可以!”闹闹兴奋地拍了下桌子,烛火都跟着颤了颤,“把压扁的金片,封在小小的蜡丸里,再混在制作好的干燥有机肥块中间!蜡丸不怕潮,埋在肥堆里,谁也发现不了。或者,把银票用防水的油纸包得严严实实,塞进中空的竹制肥料勺柄里!这些东西,在菜圃里随处可见,检查的人就算看到,也只会当是寻常农具,绝不会深究!”

三人越讨论,思路越开阔,先前笼罩在潇湘阁的沉闷压抑,渐渐被一种紧张而专注的狂热取代。她们不断抛出新点子,又互相质疑、补充、完善,像是在打磨一件最精密的武器,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,生怕有半点疏漏。

素笺上的字迹越来越密,被划掉的少,被标注“可行”的越来越多,一个多层级的“蚂蚁搬家”计划,也渐渐清晰起来。

林苏握着炭笔,在素笺末尾写下总结,笔尖遒劲有力:

核心急用(佛珠、砚台):通过苏氏娘家菜圃远亲这条相对可靠的渠道,首批送去内藏金箔银票的特制佛珠,以及带有隐秘夹层的文房小件。此批物品务必极度精巧,数量少而精,专门解决宁姐儿迫在眉睫的打点之需。

中长期储备(种子、肥料、改良农具):利用菜圃这条线,持续、少量、多次地输送“金包衣种子”、“蜡丸肥块”以及改造过的日常小工具。这些东西价值分散,目标微小,即便某一批被截留或意外暴露,损失也有限,且不容易直接牵连到宁姐儿。

3信息同步与误导:在运送真正藏有物资的物品同时,夹杂大量完全正常的、略显寒酸但实用的东西——比如普通的粗布、常见的杂粮糕点、廉价却干净的抄经纸。这既符合宁姐儿在西山“清苦度日”的现状,也能起到极好的掩护和迷惑作用,让检查者习以为常,放松警惕。

“最重要的是,”林苏放下炭笔,抬眼看向母亲和姐姐,眼神锐利如锋,“所有这些东西,必须通过不同的、看似互不关联的渠道和名义送入。有的走官方驿站附带,打着‘供奉太后日常用度’的旗号;有的走寺庙内部采买,借着‘改善菜圃收成’的由头;有的甚至可以托其他官宦家眷,在探望太后时‘顺便捎带’给宁姐姐。多线并行,让追查者眼花缭乱,理不清头绪。”

墨兰低头看着素笺上密密麻麻的字迹,又抬眼看向两个女儿——闹闹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潮,林苏则眉眼沉静,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。一股坚实的、同舟共济的力量,悄然在她心底升腾而起,将之前那份因无能为力而产生的恐慌,冲刷得干干净净。

她深吸一口气,挺直脊背,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好,就这么办!”

她看向林苏:“曦曦心思细,你负责设计每一样东西的藏匿机关,把所有细节都记录下来,一丝一毫都不能错。”

又看向闹闹:“闹闹,你手巧,帮着你姐姐琢磨琢磨,看看还有哪些既有趣又能藏东西的小玩意,比如能旋开的木簪、空心的香囊坠,越多越好。”

最后,她攥紧了拳头,眼底闪过一丝坚定:“我负责联络可靠的工匠,制备佛珠和文房这些,还有筹备金银。明日一早,我便去与二嫂子详细商议渠道之事,务必把每一条线都敲定,确保万无一失!”

烛火跳跃,映着三人紧抿的唇角和发亮的眼眸,潇湘阁内的寒意,仿佛被这簇名为“希望”的火苗,烘得暖了几分

夜深如墨,但潇湘阁内的灯光,却仿佛穿透了这重重夜色,带着一份凝聚了母亲与姊妹全部智慧与勇气的微弱希望,坚定地照向西方——那云雾深锁的西山。

次日,梁老爷下了朝,朝服上的金线还凝着朝堂上未散的肃穆之气,心头压着西山传来的惊雷,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,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侯府主君一贯的沉稳端方。刚出宫门不远,銮驾行至街角,便见前方两匹青骢马并辔而立,马上之人正是同样下朝的盛紘与盛长柏父子。盛紘如今在朝中颇有话语权,盛长柏更是新晋翰林,以刚正不阿闻名,是清流中冉冉升起的新锐。两家本是姻亲,宁姐儿论起来还是盛长柏的外甥女,于情于理都该招呼一声。

“盛大人,长柏贤侄。”梁老爷抬手示意停轿,缓步走下,对着二人拱手,脸上带起恰到好处的、略带几分上朝疲惫的客套笑意,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。

盛紘连忙翻身下马,身后的盛长柏也紧随其后,父子二人对着梁老爷拱手回礼。盛紘笑容儒雅温和,颔下三缕长须随风微动,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推辞的熟稔:“梁侯爷。今日朝堂议事冗长,想来侯爷也辛苦了。前方街口有家茶轩,雅致清静,不知侯爷可否赏光,就近喝杯茶,歇歇脚?”他语气温和,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深意,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梁老爷的面色。

梁老爷心中警铃微作。盛家父子素来行事有度,绝非闲来无事在宫门外拦人喝茶之人。尤其是身侧的盛长柏,一身藏蓝色官袍衬得身姿挺拔,那张素来严肃刚直的脸上,此刻眉头微锁,目光清明锐利,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利剑,直直看过来,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层层伪装。

这是试探,还是另有来意?梁老爷心念电转,面上却半点不露,反而勾起唇角,含笑应下:“盛大人相邀,岂敢推辞。”

三人未去热闹喧嚣的酒楼,而是拐进了宫门外不远处一条僻静巷弄里的茶轩。这家茶轩素以清静雅致闻名,来往皆是朝中官员或文人雅士,最是适合说些不便外传的话。伙计见三人气度不凡,不敢怠慢,引着他们上了二楼,挑了间临窗却最僻静的雅阁。窗外是一株老梅,虬枝横斜,窗内则是素壁青帘,香炉里焚着淡淡的檀香,雅致得紧。伙计手脚麻利地奉上雨前龙井和几碟精致点心,便识趣地退下,轻轻带上了房门,将所有喧嚣都隔绝在外。

初时,不过是些朝堂琐事、天气寒暖的闲谈。盛紘说起近日御史台弹劾的几个贪墨小吏,梁老爷应和着谈及户部漕运的些许难处,盛长柏则多半时候沉默着,只偶尔点头,指尖轻轻叩着茶盏,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的梅枝上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可即便如此,雅阁内的气氛还是隐隐透着几分凝滞,那檀香的烟气似乎都带着一丝紧绷的意味。

果然,一盏茶未尽,盛长柏便率先打破了这份虚假的平和。他放下茶盏,青瓷茶盏与白瓷茶托相触,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,在这寂静的雅阁里格外分明。他那向来不喜绕弯子的性子,在此刻显露无疑。他转过脸,目光直直看向梁老爷,不闪不避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,开门见山:

“梁世伯,晚辈冒昧,心中实在记挂。不知……西山那边,宁姐儿近来可好?可有家书或物件传回?”他顿了顿,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,迎着梁老爷骤然变得深邃的目光,竟又径直问出了一句更石破天惊的话,“还有……四皇子殿下,如今境况如何了?”

“四皇子殿下”五个字一出,雅阁内瞬间落针可闻。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都仿佛凝固在了半空,连窗外风吹梅枝的簌簌声,都变得清晰刺耳。

梁老爷端着茶盏的手,稳稳停在唇边,滚烫的茶水氤氲出的热气,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,心中却是巨浪翻涌,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胸膛!盛长柏不仅问了宁姐儿,竟然还直接问起了四皇子!他知道了多少?是仅凭朝堂风向的猜测,还是已经掌握了某些确凿的讯息?是宁姐儿在传递消息给梁家的同时,也通过别的渠道向盛家递了话,还是盛家本身在朝中有其他隐秘的信息来源?

电光火石间,无数念头如同乱麻般在脑海中交织,每一个都牵扯着家族的存亡安危。可梁老爷毕竟是在宦海沉浮了数十年的老狐狸,面上却只是微微一怔,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困惑,仿佛对盛长柏的问题感到十分意外。他缓缓将茶盏放下,动作从容不迫,茶盏与茶托相触,发出一声轻响,像是在慢条斯理地斟酌词句。

“长柏贤侄挂念宁儿,倒是有心了。”梁老爷先避重就轻,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的感慨,又夹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,他轻轻叹了口气,仿佛真的只是在担忧远在西山的孙女,“西山清苦,不比侯府里锦衣玉食。太后娘娘一心修身养性,宁儿陪伴在侧,日日抄经礼佛,自是比不得家中舒适自在。前日倒是托人捎回些东西,说是寺旁山野里的寻常物什,不值什么钱,不过是给她母亲姊妹尝个新鲜,也算一片孝心罢了。”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将宁姐儿用性命传递的“暗语包裹”,轻描淡写地说成了不值一提的“山野之物”和儿女孝心,既承认了有东西传回,又将其性质全然模糊,抹去了所有暗藏的机锋。

接着,他话锋一转,眉头微微蹙起,看向盛长柏的目光里,带着纯粹的、仿佛不解其意的疑惑,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对“小辈妄议天家”的不赞同。他轻轻摇了摇头,语气坦然又带着几分告诫:“至于贤侄所问的四皇子殿下……”他顿了顿,刻意加重了语气,“四皇子乃天潢贵胄,金枝玉叶,其行止境况,皆是皇家私事,岂是我等外臣可以随意探问揣度的?贤侄如今身在翰林,正是前途无量之时,言行更需谨慎才是。老夫近来忙于府中俗务和朝堂差事,于这等天家之事,实是未曾听闻,亦不敢妄加打听。”

一番话,说得滴水不漏,绵里藏针。既矢口否认了自己对四皇子情况的知情,又抬出“外臣本分”“天家之事不可妄议”的大帽子,轻轻巧巧地将盛长柏这尖锐无比的问题挡了回去,还隐隐带了一丝长辈对晚辈冒失言行的告诫意味,反倒将盛长柏置于了“言行失当”的境地。

坐在一旁的盛紘,自始至终都静静听着,捻着胡须,神色平和。此刻见气氛有些僵持,便适时地打起了圆场。他轻轻咳了一声,声音不高,却足以打破这紧绷的沉默,随即转头对着盛长柏,语气带着几分责备:“长柏,不可无礼。梁侯爷说得是,天家之事,岂容臣下随意议论?你这孩子,就是性子太直。”他又转向梁老爷,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,拱手道,“侯爷莫怪,长柏这孩子,就是关心则乱。宁姐儿毕竟是他的亲外甥女,如今远在西山陪伴太后,他这做舅舅的,难免多问几句,失了分寸。若有冒犯之处,还望侯爷海涵。”

这番话看似是在责备儿子,实则却是绵里藏针的反击。他巧妙地将盛长柏直接询问四皇子的突兀之举,与“关心外甥女宁姐儿”这个合情合理的出发点捆绑在了一起,既为儿子解了围,又隐隐点明——盛家关心的从来都是宁姐儿,问起四皇子,不过是因为宁姐儿身在西山,与四皇子的境况息息相关罢了。

梁老爷心中冷笑,盛紘这老狐狸,果然是个厉害角色。面上却是一片宽容理解的神色,他抬手虚扶了一下,笑道:“盛大人言重了。长柏贤侄关心姊妹,乃是人之常情,何来冒犯之说。”他端起茶盏,抿了一口,目光扫过二人,语气愈发意味深长,“只是这等话题,确需慎言。如今朝堂之上,风云变幻,波谲云诡,我等为人臣子,唯有谨守本分,踏实办差,方是立身正理。至于小儿女们,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奉,自有娘娘的规矩和福泽庇佑,倒也不必过于忧心。”

他再次将话题拉回“臣子本分”和“太后庇佑”这两个无懈可击的点上,将宁姐儿的处境笼统地带过,对四皇子之事则彻底闭口不谈,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、甚至不该被提及的禁忌话题。

盛长柏听罢,目光定定地在梁老爷脸上停留了片刻,像是想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。可梁老爷神色坦然,目光平静,眉宇间除了恰当的疲惫与些许对晚辈“不懂事”的无奈,再无其他。盛长柏终究是没有看出任何端倪,他缓缓点了点头,垂下眼帘,声音低沉了几分:“世伯教诲的是,是晚辈思虑不周了。”

雅阁内的气氛,似乎就此缓和了下来。三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朝局闲话、年节的安排,话里话外却都默契地避开了西山、四皇子这两个禁忌的话题。茶香袅袅,点心精致,可三人心中都清楚,这场茶叙,早已不是简单的姻亲寒暄。

茶毕,三人起身告辞。梁老爷与盛紘客套几句,便各自上了轿马,分道扬镳。

梁老爷坐在回府的轿中,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,面色彻底沉了下来。他靠在轿壁上,闭着眼,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方才茶轩里的对话。盛家父子今日的试探,绝非偶然。他们必然是嗅到了什么风声,甚至可能比他知道得更多、更早。这对永昌侯府而言,尤其是与盛家姻亲关系最直接的三房,究竟是福是祸,实在难料。轿外的寒风透过轿帘的缝隙钻进来,刺骨的凉。

而另一边,盛紘与盛长柏登上自家的马车后,车厢内的气氛亦是凝重。盛长柏眉头紧锁,指尖紧紧攥着,低声道:“父亲,梁侯爷口风极紧,滴水不漏,半点口风都不肯露。”

盛紘闭着眼睛,靠在车座上,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,半晌才缓缓睁开眼,目光深远,语气沉沉:“他若是轻易吐口,反倒奇怪了。梁远山能稳坐永昌侯之位这么多年,岂是易与之辈?”他顿了顿,看向儿子,“不过……他越是回避,越是含糊其辞,越说明宁姐儿传回的东西不简单,西山之事,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凶险。梁家……至少他们嫡系这一支,应该已经警觉了。”

盛长柏眼中的忧色更重,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:“那宁姐儿她……若不是梁家攀龙附凤,一个姑娘家,如何身陷龙潭虎穴?”

盛紘沉默片刻,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,语气凝重:“眼下,只能相信梁家不会坐视不管。毕竟,宁姐儿是他们三房的嫡孙女。”他叹了口气,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,“我们也需早做准备了。这京城的天,怕是要变了。山雨欲来啊。”

马车辘辘前行,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一场看似平常的姻亲小聚,在平静的表象下,已然悄然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信息碰撞与立场试探。西山的秘密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,激起的涟漪,正一圈圈扩散开来,将越来越多的人与家族,卷入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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