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周望生住进后山小屋后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。
楚居衍还发着烧，宋禹衡没叫他下床。
被王向前一家家敲门叫来的人，围在小屋前，小声讨论着。
后山的寒风似乎更放肆，扯得人衣角翻飞。一层层的棉衣扛不住无缝不钻的寒风，叫人忍不住发颤。
“爷爷，去把棉衣穿上。”
周望生欲言又止，转身进了小屋。
楚居衍因为惊惧，烧的更厉害，都开始说胡话了。
周望生将他额头上温热的帕子用冰水洗过，重新给放上。
“没事。阿衡不是说过，都已经过去了。你放宽心，睡一觉起来，都会好的。”
不知是不是他的话奏效，楚居衍果然安静了下来。
周望生披上棉衣出来，跟刚爬上山的苏云舒打了个对面。
“周爷爷？”
苏云舒大惊失色。
周望生怎么会在这里？他不是已经死了吗？
王向前看向她。
“你们认识？”
苏云舒没理他。
所以，宋禹衡早就知道周望生在这里？
周望生无法对害自家至此的人好脸相对，但也做不出恶语相向的事，只别开了脸。
“宋大夫，你跟咱们说说啥情况。这狗娘养的小东西，他说啥我也不信。”
宋禹衡看了眼说话的男人。
“等会儿吧，还有人没到齐。等都到了，你们想问什么我会如实相告。”
“行。”
队员们的反应太平静了。
王向前预想中，他们会群情激奋，大打出手。会砸了小屋，拉着宋禹衡和两个老头一起批斗。
可这些都没有。
他们甚至被宋禹衡一句话就轻易的安抚了。
知青所的人也很意外。
即便他们知道，牛鬼蛇神的说法已经不适用了，但队员们对此事的态度也过于淡定了些。这让曾经见识过亲友反目、家人成仇场面的知青们，都不太敢相信。
王向前终是按捺不住。
他上前一步，道：“宋禹衡，你都被抓现行了，还有什么话说？”
“你没听宋大夫说了，等人到齐会解释。”黄大石站在宋禹衡右手边，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王向前，“你个狗日的再逼逼，我捶死你。”
王向前挺着胸膛。
“你帮宋禹衡说话，就是在帮富反坏，帮走资派，你就是人民公敌，要跟他们一起接受批斗。”
人群小声议论起来。
“这瘪孙儿说啥着呢？”
“不知道，就跟那群红小子一样，喊得那啥口号吧。”
“这孙子球头里一天全想得啥，净惹事。”
“宋大夫真是周先生孙子？仔细瞧还真有点像。”
“……”
王向前说完，等待着群众的声援，可放眼望去，接收的都是看傻子的目光。
他又看向知青所的人。
包括苏云舒在内，没有人吭声。
其他人是敏锐感觉到红旗大队队员的态度，不敢轻易表明态度，而苏云舒很清楚，倡导所谓“黑七类”的人已经就下台了且永无复起之日。
“你们？”王向前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，被气笑了，“好呀，你们屈从于强势，我却不怕。共产的道路上，岂会没有牺牲，就让我做这个先行者。”
他自以为说的大气凛然，可在众人看来，他就是个二愣子。
“小衡。”
沈棠一路小跑上来，来不及喘匀呼吸，拨开人群朝宋禹衡走去。
上下打量后，确定宋禹衡没事，他才朝周望生点了下头。
“小村长放心，我们看着呢，这瓜皮要是敢对宋大夫做啥，把他球头就打个掉了。”
沈棠冲众人一笑：“多谢大家了。”
沈卫国和沈卫民紧随其后，大致扫了眼就清楚情况了。两人没有迟疑，就站在了宋禹衡跟沈棠的左右，摆明了是保护的姿态。
“去屋里把衣服穿上。”
沈棠见宋禹衡只穿着棉背心，把他往屋里带。当看清屋里还没来得及打扫的狼藉，眼神一冷。
“谁干的？”
宋禹衡指了下王向前。
沈棠看着缩了下脖子的王向前。果然，还是下手太轻了，就该让他永远爬不起来才是。
趁着宋禹衡换衣服的时间，沈棠重新支好案板，捡着还完好的碗筷放上去。剩下的碎片都扫到角落，避免谁踩到受伤。
沈广亮在沈卫军的搀扶下，终于上了山。
他看了眼尚且平静的人群，算是松了口气。
“都来了。”
曹大桩撇嘴：“王知青挨家挨户的叫，可不都来了。”
沈广亮便看了眼王向前。
路上，虎子已经把事情说的差不多了。
宋禹衡穿好棉衣，跟沈棠一起出来。
“沈队长，麻烦你们跑一趟了。”
沈广亮看宋禹衡和周望生都在，便问：“楚先生呢？”
“楚爷爷发了烧，在床上躺着呢。”
透过小屋的窗子，能隐约看到床上有个人影。
“严重不？”
“三十九度了。”
沈广亮点头，是有些严重。
“那就快些解决了，叫他安静休养。”
沈广亮这话说得很明白了，沈家同宗的人立即就接了话：“没啥大事儿，非要闹出这样大的动静。”
“就是，这么晚了，等会儿下山多不安全。”
王向前气愤道：“沈队长，你这是要公然包庇黑七类，当走资派的拥护者吗？”
“王知青，”沈棠淡淡道，“或许你潜心清扫厕所的事业，并未关注外界。日报上讲要同一切搞修正主义，搞分裂，搞阴谋诡计的人斗争到底。不知周老先生他们属于哪一类？我爸属于哪一类，而你又是哪一类？”
人群中有起哄的，笑道：“他是搅屎棍那一类呗。”
王向前涨红了脸。对于风向的变化他不是不知道，但他并不相信周望生之类的人就这么轻易被放过了。
面对哄笑的人群，沈广亮抬手压了压。
“既然王知青因为这事儿闹起来，我也趁机说道说道。自两位先生来我们红旗大队，一直尽力工作，将牛棚里的牲口都喂养的皮毛油光，大家也是有目共睹。至于其他，上面都翻篇了，咱们也不必揪着不放。大家以为呢？”
“我们也没想多事，这不是被王知青生拉上来了吗？”
“大队长最清楚政策了，咱们都听您的。”
“听队长的准没错。”
“就是……”
王向前岂能看着事情就这样被沈广亮轻轻放下。
“沈队长，你们……”
沈广亮打断他的话：“王知青有任何不满之处，可随意去公社反映情况。今天很晚了，风雪也更大了，大家都赶紧回去，别着凉了。要是觉得不舒服，尽早找宋大夫开药，别拖着严重了。”
沈广亮说完，冲周望生又道：“冬日难熬，有困难就跟沈棠说。”
在沈卫国他们的搀扶下，沈广亮先下了山。
看热闹的众人也纷纷结伴离开，其中有不少人还同周望生打了招呼，俨然早有交情的样子。
王向前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，怒吼道：“你们这是包庇，是同流合污。我要去公社举报你们，把你们都关进牛棚！”
“瓜皮！”
人群中传出一声嘲讽的笑。
知青所的人目光复杂，在宋禹衡跟周望生的身上流转一圈，最后也走了。
没等王向前去公社举报，公社的书记就先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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