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降了温。
次日一早，沈棠推开窗户，外面一片雪白。
因为宋禹衡要来吃午饭，沈棠只简单做了早餐，就出门赶早市买菜。
六子跟着帮忙拎菜。
“四哥，你说我要不要也学着做饭？”
他和养父两个大男人，生活上能多简单就多简单。吃饭基本就是一锅炖。养父没厨艺，他想学也没参照。
“可以。”沈棠挑了几个圆润的洋芋，“那就从洋芋擦擦开始学吧。”
沈棠转了一圈，四九城冬季蔬菜的品种比西北多得多。他每种都想买了做给宋禹衡吃。
两人回去时，郁时易拿着铁锹在清理院子里的雪。
他冲沈棠不自然的笑了，主动跟六子打了招呼。
六子态度冷淡，但也给了回应。
他这意思是不准备分道扬镳了。沈棠倒是不意外。
过了十点，沈棠就放下书，准备去厨房做午饭，院门就被叩响了。
猜到是宋禹衡，沈棠自己过去迎接。
外面果然站着宋禹衡，但不仅是宋禹衡。
楚居衍笑着递上手上的礼盒。
“听阿衡说，今天是你下厨，想念你做的排骨，就厚着脸皮一起来了。”
被哑叔推着轮椅强行带来的周明庭用挑剔的目光，将院子先打量了一番。
宋禹衡露出一个苦笑。
他只是出门时说了句去沈棠这里吃饭，周末休息的周望生和楚居衍就表示要同行。
然后出门的就成了六个人。
“快请进。”
沈棠让出路。
郁时易跟六子听到动静也迎了出来。
周家人对他们还有印象，打了招呼就都进了门。
“哥……”宋禹衡对着沈棠，情绪总是很明显。
他昨天出门，没什么机会跟沈棠亲近，就想今天待在家里。可他不仅带了一堆电灯泡，还给沈棠加重了工作量。
“没事。”沈棠揉着他的后颈，“等会儿我去做饭，你帮我招呼他们？”
宋禹衡很痛快应了。
沈棠买的这处院子，远不及空山公馆气派，但采光好，布局合理。上下两层六七间屋子，都经过简单布置。
六子拎着周明庭和哑叔去参观，其他人在客厅喝茶。
“挺好，”周望生说，“你既然要在四九城生活，少不得落脚的地方。”
周望生倒是不介意沈棠住在公馆，但想来他也不愿意。
“只是你们要在华大读书，来往这边就有些难了。”
周明庭下来就听到这话，接了句：“能不能考上还两说呢。”
周望生对儿子这张不讨喜的嘴，也很是无奈。
“六子说，书房里的字都是你写的？”周明庭问沈棠，见沈棠点头，他哼了下，“攻于技巧，差些心得。但也不是没得救，我那里有字帖，送你两本纠正一下还来得及。”
沈棠受了他的好意。
周望生听周明庭叫成康“六子”，有些奇怪。
周明庭说：“我听郁家的小子这么叫他。”
郁时易下意识看了眼六子。
六子倒是很平静，解释道：“我天生六指，燕北方言里头，‘指’和‘子’的读音互换，负责登记名字的人，就写成了六子。我养父不识字，将错就错了。”
周望生和楚居衍在西北生活了八年，过得却是与世隔绝的生活，有接触的几人，口音都不是很重，竟也没发现这点。闻言都是恍然大悟。
“六子也好。中医里，六子具有消炎止痛，防瘴治疟的功效。与你平实憨厚的性格也相符。”
这是六子听到关于自己名字最好听的解释。
楚居衍见六子情绪低落，便换了话题。
“我今日专程过来吃饭，沈棠，你菜都买好了？”
沈棠点头：“早上去过市场。”
时间也差不多了，他起身进了厨房。说要学习做饭的六子，也跟上去。
客厅的话题，就落在郁时易身上。
经过周明庭提点，周望生也认出了郁时易。他脸上笑意淡了些——因为想到了尹健和李怀安。
如果没有尹健和李怀安的事，周家跟李家、郁家顶多是点头之交。因为一段不被世俗容忍的感情，将两方的关系也推上另一个极端。
可上一辈的事，不该落在郁时易的头上。
当听到李家和郁家在他下放后的境遇时，周望生也难免感慨。
四九城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。
周望生不愿重提这些年，让回忆再次刺痛自己，回来四九城后，周家跟其他人家的关系都是宋禹衡在走动，不得已才露个面，也很不愿提前从前种种。
比起周望生，楚居衍对郁家更熟悉。
郁老爷子在世时，时常捧楚居衍的场。他拿手的京剧《空城计》郁老爷子每场必到。
未料，故人一辞就是生死之隔。
“爷爷，楚爷爷，喝茶。”
宋禹衡给他们添了茶，也就此揭过往事。
厨房香气愈浓，很快洋芋擦擦就先摆上了桌。
沈棠冲宋禹衡招了下手，将多烙了一会儿的几块单独盛一盘，递给了他。
“别都吃了，伤胃。”
“还带吃独食？”郁时易也凑了过来，在宋禹衡反应过来之前，从盘子里抢了一个。
宋禹衡不满：“桌上有。”这是沈棠单独给他做的。
郁时易咬了一口，表皮油香酥脆，带着淡淡的咸味，的确好吃。
“沈棠又不让你都吃完，给我一个而已，别那么小气。”
端菜出来的六子，见他又恢复了欠打的样子，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才淡去。
深沉不适合他，这样虽然讨厌了些，但也看着更恰当。
沈棠给宋禹衡的洋芋擦擦比桌上的小，郁时易两口就吃完了。他意犹未尽，再伸手就挨了宋禹衡一巴掌。
他讪讪一笑，坐回了位置上。
沈棠的一番话，揭开了他的真面目，也戳破了他的遮羞布。
他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，其实真正瞧不起的是自己。他比谁都清楚，自己完好皮囊下溃烂的疮口如何恶臭。
对沈棠他们，他一边轻视，又一边羡慕。轻视他们的出身，又羡慕他们不断往上，向往阳光的力量。
所以他纠结，矛盾。
郁时易看了眼凑在沈棠跟前认真学习的六子。
可对六子，在此之外，他还有另一种情绪。郁时易不敢深究这份例外。
沈棠在厨房忙活了一个小时，桌上的洋芋擦擦已经被吃完了，就连宋禹衡的那一份也没逃过。
“饭吃了。”
周明庭揉了下被香味凌虐的肚子。
“总算能吃上了。”
他还当周望生跟楚居衍夸奖沈棠的手艺，是因为当时条件受限。可现在他相信了。
众人就坐，在两位老先生先动筷后，周明庭目标明确，夹起了一块糖醋排骨。
果然，跟着楚老先生做选择没有错。
茶足饭饱，周家人喝了一杯消食茶后，提出了告辞。
宋禹衡自然不走。
跟沈棠一起送他们。
周明庭看他们并排送客的样子，有种他们才是一家的错觉。
“早些回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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