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，一家子骨肉说不远。”
沈广亮觉得老父亲这话似乎有点问题，但细想又没错。
众人对老爷子冷不丁冒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已经习惯了。倒是沈棠，停留在老爷子身上的目光久了些。
老爷子哼了声，道：“你看啥，老头子我说错了？”
“没有。”
沈棠基本确定老爷子是知道了。更准确点说，老爷子恐怕早就知道了。
华大的录取通知书和新年一起到来。
录取通知书抵达公社那天正是除夕，邮递员没有等到年后复工，第一时间就送来红旗大队。
大队其他人的通知书已经陆陆续续到了。
在沈棠的建议下，红旗大队给知青所参加高考的人员给予了最大的支持。红旗大队加上知青，一共有七人考上大学。比其他大队都多。
公社书记还特地表扬了红旗大队。今年先进集体再次落在红旗大队。
第一份通知书送来时的，几个小伙子正把王向前往车斗里面抬。
王向前参加高考那日不慎脚滑，从台阶上摔下来后脑勺着地，当场就昏了过去。医生说，他颅内有积血，压迫神经，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。要么去省城做开颅手术，要么保守治疗，等待血块消除。
王向前没资本去省城，只能接受保守治疗。
大队的人都说，要是小宋大夫在，肯定有办法。
“要不说报应呢，他当初还想陷害小宋大夫呢。”
王向前这个样子的肯定没办法继续劳动。红旗大队现在养个闲人倒也有能力，可惜他做的缺德事太多，队员们多半数都不愿意接纳。沈广亮只能给公社提交了申请，送他回老家。
王向前看着文英欢喜接过录取通知书的样子，眼眶一酸，两行泪水滚落。
王向前的离开，对红旗大队没有一点影响，就连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。
沈广亮拿着通知书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。
沈棠瞄了眼编号，看到后面的三个数字“001”，心里对自己在全国的排名有了肯定。
沈家人不懂，只觉得华大的录取通知书格外好看。
初一，沈家祭祖。
沈棠和沈卫民的录取通知书就摆在供桌上。
防止手欠的人乱动，沈广亮特地安排了建强和建安看着。
两个小孩，四只眼睛，不错的盯着供桌。
“哥哥，你去了四九城还回来吗？”建安问。
建强点头：“当然。我会和小叔一起回来。”
“那就好。你走了我肯定会想你。”
小小的建安，已经明白了何为“离愁别绪”。
祭祖结束后，沈广亮忙将通知书拿了回来。
他可听说了，没有通知书，就上不了大学。沈棠和沈卫民要是因此不能去报到，他自杀的心都有。
七九河开，八九燕来。西北的燕子来的总是迟些。
沈家在正月十五，为两个儿子办了升学宴。
流水席就摆在药材厂空了的厂房里，大队里能来的人都来了。
沈棠和沈卫民上台由舅舅给披红。
走完流程，两人正要下台，下面就一阵起哄。
贺九带头喊了起来：“沈棠，跟大家讲两句。”
“小村长，讲几句。”
“跟咱们说说，你咋考上状元的。”
“就是，说两句吧！”
“……”
沈卫民跳下台，披红一摘，坐在人群里一起起哄。
沈棠也不扭捏，回了中央。
“既然大家给面子，我就说两句。”
厂房里安静下来，一双双眼睛都落在沈棠身上。
这些人，见证了沈棠的蜕变。
“各位爷爷奶奶，叔叔婶婶都是看着我长大，对我跟自家孩子一样，关心疼爱，宽容和善，我都知道，都记在心里。往后不管到哪里，我也始终是红旗大队的一员，永远不会跟大家生分。”
“两年前我开始筹建药材厂，大家没有怀疑，给予了我最大的支持。两年后，大家送我迈向人生的另一个阶段，同样，红旗大队也不仅于此，也会不断地向前。”
“为了感谢大家，我跟父亲商量后，决定在大队设立助学基金。对于上学有困难、成绩优异的孩子，给予帮助和奖励。学习，也唯有学习，是我们能光鲜走出大山的捷径。希望红旗大队，往后能有更多的孩子，站在这里，接受大家的祝福。”
沈棠说完，冲下面鞠了一躬，干脆利索的下了台。
在场的这些人，会亲眼看着红旗大队一步步建设，设立教育和医疗两项基金普惠大众，上学不花钱，看病有报销，生有所养，老有所依。成为国内第一个人均收入破万的村子。他们不会忘记，是沈棠带着他们走出了第一步。
热烈的掌声，经久不息。
沈棠和沈卫民端着酒杯，一桌桌的敬了过去。
升学宴沈家不收礼，很多人借着敬酒，给两人塞些礼金，说几句吉祥话。
沈棠来了这里头一回喝酒。
西北的人都能喝两杯，沈棠敬了一圈就有些发懵了。
“小村长醉了！”
众人看去，沈棠脸上还是惯常挂着笑。脸颊有些泛红，眼睛遮了层水雾，容色更甚。
年轻的小姑娘哪见过这样的姝色，又是羞涩，又是忍不住想多看一眼。
“大家都慢慢吃着，我们送他回去。”
贺九和六子站了起来，一左一右架着他出了厂房。
一道道热菜这才端上桌，热闹才刚开始。
走出一段距离后，沈棠就站直了身子，摆脱了他们的搀扶。
“感情你是装的！”
沈棠揉了下眉心。的确是有些醉了，但没到意识不清的地步。
“你们去吃席吧，我自己能回去。”
六子有些不放心。
“四哥，你自己行吗？”
沈棠点了下头，让他们放心。
袁洪他们还在厂房，贺九和六子也好久没跟他们聚聚了。见沈棠真的没事，就转身回了厂房。
沈棠长出了口气。迈着缓而稳的步子，往家里走。
“沈棠。”
文英追了上来。
沈棠察觉有人跟着，见是她，下意识挺直了脊背。略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聚了光，眼中一片清明。
“沈棠，我要去江东读书了。”
文英知道，今日一别，往后他们可能都没有机会再见，所以有些话，她明知结果，还是想说。
沈棠说：“恭喜。祝你前途似锦，鹏程展翅。”
文英看着他：“你这么聪明，肯定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。沈棠，我来红旗大队三年了，从第一次见到你，我就……我就……”
“文知青，”沈棠打断她的话，“你是个很优秀的同志，往后也一定能遇到与你灵魂契合的人。”
文英咬着唇，眼眶微红。
“那个人，不能是你吗？”
“我不值的。”沈棠说，“我有些头疼，先回去了。”
文英看着他离去，含在眼眶的泪，终是滑落。
沈棠回了家，脚步踉跄着推开房间的门，倒在床上。
他抽出发簪，攥在手心。
小衡，我马上就能见到你了，等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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