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东。
离开星殒之峡后,脚下灰黑色的“胶泥”海滩逐渐被更加粗糙、布满尖锐碎石的灰褐色“戈壁”所取代。
头顶那永恒不变的灰蒙蒙“天光”在这里变得更加稀薄、暗淡,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。
空气中弥漫的“寂灭”意蕴并未减弱,却开始掺杂进一种新的、令人不安的“活性”——
一种灼热、躁动、仿佛无数细碎电弧在皮肤上跳跃的刺痛感。
这便是“沸腾星墓”外围的气息。
守灵人说得没错,这里的“寂灭”并不纯粹。
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死寂的灰烬深处阴燃,释放出扭曲的光热与噪音。
空气中开始出现极其微弱、却确实存在的“风”,风是温热的,带着硫磺与金属熔化的焦糊气味,吹过耳边时,会带来阵阵仿佛亿万生灵临终哀嚎汇聚而成的、低沉而持续的“嗡嗡”背景音。
这声音无孔不入,即便是运转“归藏诀”,也无法完全隔绝。
它不像“残响回廊”那种直接的精神冲击,而是一种更加潜移默化、持续侵蚀心神的“环境噪音”,让人心烦意乱,气血隐隐躁动。
王起走在最前,眉头微蹙。
他的混沌核心对这种混杂了“寂灭”与“沸腾”的混乱规则环境适应得异常艰难,如同在冰火两重天中跋涉,需要耗费更多心神去调和、抵御。
手中的“孤陨”刀也传来隐隐的抗拒感,这把诞生于斩破“观测”的刀,对于这种混乱无序的“沸腾”,似乎本能地排斥。
慕容九搀扶着白素,感觉更加吃力。
白素的身体在这躁动环境中,似乎也受到了刺激。
她依旧昏迷,但眉心那点银色星痕开始忽明忽暗,皮肤下时而泛起极淡的星辉微光,时而又掠过一丝暗紫色的阴影,仿佛体内那两股力量的平衡正在被外界环境扰动。
慕容九不得不将更多的心神力量用于安抚和隔绝外界影响,紫电剑意如同最细密的电网,笼罩着白素,帮她过滤掉部分躁动的能量杂音。
无痕背负着林战,步伐依旧稳定,但眼神中透出凝重。
刺客对环境的感知最为敏锐,他能感觉到,这片看似空旷荒凉的戈壁之下,潜伏着无数微弱而混乱的“存在感”。
它们并非生命,更像是某种能量残渣或规则碎片在“沸腾”环境催化下滋生的……怪异现象。
而且,他隐约察觉到,自从离开星殒之峡后,似乎有不止一道极其隐晦、却又无比冰冷的“视线”,偶尔会扫过他们所在的区域,虽然一闪即逝,却让他背脊发凉。
“我们被标记了。”
无痕低声对王起道,“离开峡谷后,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,而且……不止一个源头。”
王起微微颔首。
他也有所察觉。
斩断星殒之峡的污染锁链,释放巨碑记忆,动静不小。
加上他们身上本就带着“醒者”特质和白素的污染、林战的战魔残响,在这相对“活跃”的“沸腾”区域,就如同黑夜中的篝火,格外醒目。
守灵人的遮掩,恐怕效果有限。
“加快速度。”王起沉声道,“尽快抵达星墓核心区域,那里能量混乱,或许反而能干扰追踪。”
众人不再多言,顶着越来越令人烦躁的“嗡嗡”噪音和灼热躁动的能量乱流,加快脚步向东行进。
戈壁的地形开始出现变化,不再平坦。
巨大的、呈现出暗红或铁锈色的岩石如同墓碑般耸立,地面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、边缘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缝隙,从中喷吐出炽热的气流和细微的、仿佛熔融金属般的光点。
空气中开始出现飘浮的、缓慢自燃的灰烬,以及一些形态不定、如同扭曲光影般一闪而过的“残象”——
那可能是某个强大存在最后时刻留下的精神烙印碎片,在这特殊环境下被短暂“激活”。
又前行了不知多久,或许几个“海息”,或许更久。前方地平线上,出现了一片……光。
不是温暖的光。
而是无数混乱、狂暴、交织碰撞的彩色光晕!
赤红、暗金、惨白、幽蓝……种种截然不同、甚至彼此冲突的能量光辉,如同沸腾的粥锅,在那片区域的天空和大地之间翻滚、喷溅、湮灭!
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,也能感受到那股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和直冲霄汉的疯狂意念!
“沸腾星墓”……核心区!
而他们脚下,戈壁已然到了尽头。前方是一片向下塌陷、深不见底的巨大“盆地”边缘。
盆地之中,便是那光怪陆离、能量沸腾的恐怖景象。
盆地边缘的岩壁陡峭如刀削,呈现出被反复灼烧熔炼后的琉璃质感,闪烁着危险的暗红光泽。
如何下去?
正当王起观察地形,寻找可能的路径时——
“小心地下!”无痕突然厉声示警!
话音未落,他们脚下及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地面,猛地向上拱起、开裂!
无数条由炽热熔岩和暗红色能量混合构成的、如同巨蟒般的“触须”,从裂缝中疯狂钻出,带着融化金石的高温和暴戾的毁灭意志,铺天盖地地朝着众人缠卷、抽击而来!
这些“触须”并非生物,而是这片区域地底狂暴能量与某些混乱规则结合后自然衍生的“防御”或“清理”机制!
它们感应到了外来者的气息,瞬间被激活!
攻击来得太快太突然!覆盖范围又极广!
慕容九娇叱一声,紫电剑光全力绽放,化作一片雷光电网,护住自身和白素,将数条袭来的熔岩触须炸得粉碎,熔岩飞溅,灼热的气浪让她呼吸一窒!
但更多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来!
无痕身影急闪,在漫天触须的缝隙间艰难穿梭,匕首带着凝聚的劲气,不断切断一条条触须的连接节点,但他还要保护背上的林战,顿时左支右绌,险象环生!
王起眼中寒光一闪。
他没有去斩那些看似威胁最大的熔岩触须。
他的目光,瞬间锁定了地面某处裂缝——那里,正有一股格外凝练、指挥着周围大量触须协同攻击的暗红色能量核心,在缓缓脉动!
“孤陨”刀扬起。
刀身之上,那灰白色的锋芒并未大放光明,反而向内极度收敛,仿佛化作了一道无形的“切割线”。
然后,他对着那处裂缝,隔空,轻轻一划。
动作随意,如同拂去蛛丝。
“嗤——!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仿佛烧红的铁线划过冰面的声响。
那裂缝中脉动的暗红色能量核心,连同它延伸出的、与周围数十条熔岩触须相连的“指挥网络”,被这一道无形的“切割线”从中……整整齐齐地……一分为二!
霎时间,所有正在疯狂攻击的熔岩触须,动作齐齐一僵!
随即,如同被抽去了脊椎的蛇,纷纷软塌、崩解,重新化为滚烫的熔岩和失控的暗红能量,哗啦啦地落回裂缝或溅落在地,迅速冷却、凝固。
一击。
瓦解了这次突如其来的围攻。
王起收刀,脸色微白。
这一刀看似轻描淡写,实则动用了“斩断联系”的真意,精准找到了这片区域能量网络的“节点”并予以摧毁,对心神的消耗不小。
然而,没等他们喘息——
“嗡——!!!”
盆地深处,那沸腾的光海之中,猛地传来一声尖锐到超越听觉极限、直刺灵魂的嘶鸣!
仿佛有什么东西,被刚才王起那一刀斩断能量网络时泄露的、“孤陨”刀特有的凛冽气息……惊动了!
紧接着,一道凝练如实质、呈现出污浊暗金与惨白交织颜色的光束,如同跨越空间的毒矛,从那片沸腾的光海中激射而出,无视了遥远的距离,瞬间便到了众人眼前!
这光束不仅蕴含着恐怖的高温与毁灭性能量,更带着一种极其恶毒的、针对神魂的“侵蚀”与“标记”意蕴!
被它锁定,仿佛连灵魂都要被钉上耻辱的烙印!
目标,赫然是刚刚挥出一刀、气息略显波动的王起!
这一击,比之前的熔岩触须可怕了何止十倍!
速度、威力、诡异程度,都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!
而且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,正是王起旧力刚去、心神微松的刹那!
慕容九和无痕甚至来不及惊呼!
眼看那污浊光束就要将王起吞噬——
王起的身影,却在那光束及体的前一瞬,如同幻影般……微微向右侧偏移了半步。
仅仅半步。
却恰到好处地,让那束毁灭性的光芒,擦着他的左肩外侧掠过!
“嗤啦!”
王起的左肩衣袖瞬间汽化,肩头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,皮开肉绽,深可见骨,边缘处更有暗金与惨白的诡异能量如同活物般试图向体内侵蚀!
剧痛传来,王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伤口,目光如电,瞬间锁定了盆地光海中,那道污浊光束射来的大致方位!
在那里,翻滚的能量乱流间,隐约可见一个庞大的、由无数扭曲金属与凝固能量构成的、如同畸形巢穴般的阴影轮廓!
刚才那一击,正是从那“巢穴”中发出!
而更让王起眼神一凝的是,在那“巢穴”的附近,沸腾的光影中,他似乎瞥见了一点……极其微弱的、却与周围狂暴能量格格不入的……
纯净的银蓝色星辉?
那星辉一闪即逝,仿佛幻觉。
但王起确信自己看到了。
那感觉……与白素眉心星痕的气息,隐隐有几分相似,却更加古老、更加……悲怆?
就在这时,被他护在身后的白素,身体猛地一颤!
一直昏迷的她,竟然在此刻,极其艰难地……睁开了眼睛!
眼神依旧涣散,却死死地望向盆地深处,那片沸腾的光海,嘴唇翕动,发出细若游丝的、充满了无尽悲伤与渴望的声音:
“……家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,再次昏迷过去。
而盆地深处,那庞大的畸形“巢穴”阴影,在发出一击后,似乎并未打算罢休,内部能量再次开始剧烈涌动,显然在酝酿更可怕的攻击!
同时,那若隐若现的纯净银蓝星辉,也再次闪烁了一下,仿佛在挣扎,又仿佛在……求救?
前有恐怖“巢穴”威胁,侧有未知星辉牵引。
王起看了一眼肩头那仍在被诡异能量侵蚀的伤口,又看了一眼怀中因白素异动而焦急万分的慕容九,最后将目光投向那沸腾而危险的星墓深处。
没有犹豫。
“下去。”
他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率先向着那陡峭的、闪烁着暗红光泽的盆地边缘,纵身跃下!
慕容九和无痕对视一眼,一咬牙,紧随其后。
三人(带着昏迷的两人)如同投向沸汤的石子,坠向那片光怪陆离、杀机四伏的……
沸腾星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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